我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用一只汤羹慢慢地搅动那浑浊的液体,直到它变成胶体一样的透明。
真漂亮。
电话那头还在喋喋不休,我悲哀地发现了多年前我便知晓的道理——人和人的悲喜不互通,哪怕是亲族。
就像是烂在地库的大白菜,临到春天了,要吃剩下了,于是要赶紧地打折卖出去。
我说,您不要再讲下去了。
那头自然是勃然大怒。是威胁吗?然而我从不喜欢威胁。好玩吗?不是吓大的孩子。
起身慢慢地去厨房拿出赤砂糖,想起年初做的案子。堵不住的逃配额的糖,化在水里的糖。
其实我那时说错了,人生的很多苦,一点糖是不够的,是需要很多很多的糖,才能稀释那许多的言不由衷。
终于有一点毒药的样子了,花样的茶碗,黑红的颜色。混沌而浓稠。
我瞪着它,它也在瞪着我。我不知为什么想起了那个把安定放在红酒里一饮而尽的同僚。当时我还觉得他何至于如此有品位地离开,却一瞬间想起其实是他用酒精扩散麻醉了自己。
然后我想,真是一了百了啊。想起多年前被沉重的高考压得喘不过气,又被斥责到无以复加。站在巨大的湖泊面前,瞪着那水影。
然后活了这么多年。
如果在今日结束,那么这么多年的苟延残喘是为了什么。所有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其实都不太妙。
没有一劳永逸。从来没有的。如果就此结束,教授肯定不会再叫我改稿,因为成了遗迹,别人也没那么多耐心去研究什么宋日贸易。做的案子从此成了悬案,上司会叹气说怎么可以这样脆弱。
明明熬过了新冠,为何如此。那些战斗在前线的人们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后悔过吗。我想可能有遗憾,但大概没什么后悔。
不会像我现在如此。至于亲人那些真切的哀哭便更不用说了。
不过似乎也不用怎么劳心费力,因为遗体捐赠书多年前已经写好。
但我终究打开窗户,用力将那碗加了很多赤砂糖的安定丢了出去。
就像是被逼到墙角的野兽突然发出了吼叫。既然有一饮而尽的勇气为何不肯睁眼看那结局。既知死,不畏生。
当然电话那头是不会觉察到的。我觉得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是,你面前一碗毒药滚烫,与你交谈的人以为那是个玩笑。
他们说,啊,你怎么这么脆弱,你怎么眼窝这样地浅,总是流泪。后来我想因为脆弱,我对罪恶有天生的洞察力,能以一条线索打蛇七寸,毁灭一个行业。因为脆弱,我的文字小小地蛊惑人心。
至于眼窝浅,谁让我宠命优渥地长大,富足无忧,没见过那样多的混蛋和恶人?
而去防疫前线的想法自然也被否决。我是上司的一只手,他不会自断臂膀。而我冗务缠身,还有很多人等着我去打家劫舍,去侧耳聆听他们的哀号。
多年前莎士比亚某段句子是这样的,“有些人听到风笛的声音便恶心到要去尿。”我当时想什么狗屁比喻。
但却也恰如其分。被拒绝的痛苦,悬而不决的下一步,乃至那些触及你隐私的盘问。每一步对我而言恰如凌迟。
我受够了那些世俗的围观与讨论。那些悲悯的眼神。
卖不出的大白菜,过了秋天还没收起来的玉米。经霜了的烂苹果。
工作上我运气不算太坏,有一任任的守护者,他们竭力地保护我,用他们的世故和圆滑,让我可以安心地做我喜欢做的,写论文,做分析。
他们的眼看向我时,是温和的,甚至是少见的真诚。
而生活上我只想自己蹲着,写故事,四处游荡。
虽然我的故事总是好结局,可是我深刻明白这种女主,这种女人,现实中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因为我们的定义即是被呵护。而对于另一半,不过是略微艰难的靠近呵护,和轻而易举的靠近呵护的区别。
但是我还是希望…….于是明明嗑的是曦瑶,是忘羡,是切光,最后都成了乙女。
在我去布达拉宫时,那某一任法王的金身清秀而俊美(起码我是这么觉得),威严到让人瞠目。然后高原反应不得不在日喀则吸氧卧床的我,梦中见到此法王。他问我,可否留下做护法侍者。
我清楚地记得我还在梦中思考了一下,然后告诉他,我说不行,此地太远,照顾不到父母。
其结果,就是我回去以后,卧病了一个多月。后来我常想,假如当时我答应了,会怎样?
很多事没结局的。而小说的存在便是弥补这期间的缺憾。正在我犹豫晚上是挣扎着写宋日贸易还是搞个法王同人胡编乱造时,突然发生一系列事件的后果就是我忘记了法王也忘记了论文,拿出了那只满是玫瑰花的茶碗。
上一辈的人仿佛不知拒绝为何物。他们总觉得是所谓欲拒还迎。然而有些道理是说不通的,有些事是没有回转余地的。“为你好”是我最憎恨的三个字。
我决意如此,绝不回头,也绝不后悔。如果悔意即将追逐上我,我将回头与它对视,直至它退却。
那既然不能沟通,那就不要沟通好了。有些事是未必要一定做好的。就像那处理家庭关系的课总是女的去上,其实她们不明白,那并不是什么必须去处理好的东西。
所以,我也已经放弃了所谓理解。不懂便不懂,不理解便不理解。何必如此剑拔弩张,浪费生命。
所谓吵闹,无非是因为没有边界感,以及,距离太近了。
还有,我从前以为新闻上说什么相亲逼死某某某,简直是天方夜谭,现在我觉得这些人,真的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