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沉不过一秋风


夕阳西沉,暮云飘浮,秋光老尽,故人千里。

窗外,月露微寒。西风轻舞,被吹起的梧桐树叶发出细微的声音,似是落叶在风里的呜咽。 天上只有一轮孤月,寂寥且暗淡。忽得,风大了,吹得绿纱飞舞,窗子发出吱吱的响声。

起身关了窗。和衣,在靠窗床上躺下,头倚枕上,辗转反侧。旁边桌子上,金炉香冷。隔着窗儿,我听见外面下起了雨,疏疏地滴在落叶上。听起来,似有诉不尽的凄凉。

落花风雨更伤春。我总是会在这样的雨夜,去想,我来自哪里,我因何到的这里。为何没有人来带我走?可是,我想不起来。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只记得,很多很多年前,我的身边有一个白衣少年。

可是,这里的主人,不许我提白衣少年。他说,不仅嘴里不提,心里也不许提。他说,他会使剑,流云剑,江湖上人人闻之丧胆。

我问,哪个江湖。他说,北国青城。他还说,他是他们的骠骑将军。

在这里我很闲。这里有做菜做的比我还好的人。我便什么都不用做了。久了,我开始觉得无聊,我便学会了抚琴自娱。

于是,这里的人常常会看到一个眉黛青颦、柔婉清幽的女子独坐窗边拨弄琴弦。琴音袅袅,清冷孤绝。可是,日日抚琴也拂不去我心内的萧瑟。我总是忆起一个身影,白衣飘袂。可是,我和他,却只是浪里浮萍,恍若流光风影……

袅袅清音,淡若轻烟。泪湿绞绡。一宵冷雨,不记得几时入梦。梦里,笑语嫣然,青春年少;醒来,凄风苦雨,鬓染微霜。叹沉浮,旧欢如梦水东流。

我自一顶不太张扬的轿子里出来,轻纱罗衣,长裙曳地。侍女过来搀我,我依旧莲步轻移,弱柳扶风之姿。只是,眉间暗笼寒霜。

轿子外,灰色的墙,青色的地,长巷深幽。他们告诉我,我要去的地方叫——太和殿。因为,今日是北国群臣的西风宴。而我的琴艺已然风靡北国。我是受邀助兴的。

入席,我看到殿上端坐着一位清丽绝俗的女子。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她有一双明眸,很清,很亮。犹如夜空中的寒星,天生是无字的故事。她看向群臣的眼神很凌厉,可是她看我时,却很温柔。对上她的眼睛时,眼神如水般清澈,只见淡淡的温暖与和煦的笑意。我的心,一暖。

我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太和殿。骠骑将军华衣华服,却神色黯然。蓦的,我看见了那年白衣少年。他,白衣飘逸,卓然不羁。神情暗雅如兰般静谥而又忧伤。从别后,忆相逢。我心一凛,未曾潋滟的心湖,似泛起淡淡涟漪,水晕透彻湖底。十指在琴弦上婉转。流年转瞬,多少沧桑便那样借着琴音尽诉而出。一曲何满子,两行清泪下。心曲从不这样诉诸于人,诉了举世沧茫,谁人能懂?

曲罢心内苍茫。抬眼,我看见众人眼中的惊讶。而白衣少年和骠骑将军的眼,却从未离开过殿上女子,眼里有着郁郁心伤。殿上女子专注凝视着我的眼中却是一片了然与叹息。长风逆舟,我的子期来到了吗?

我,心颤,巍巍。但得知者,月明长向!殿上女子说,我是北后,今后,你就是我朝的少府……

我是少府。我的庭苑分东西两厢。有很多的侍俾。我日子清静闲适的。而我仍是一贯的低眉敛首。到现在,我还不明白,是我的如花的容颜迷惑了那些达官显贵?还是清越仙音醉倒了这些个骚人墨客?我成了这北国的少府。我的府邸不时会有人来。不管是有权有势的尚书令青、还是邻居豆浆坊的老板娘可可,她们都是我的座上宾。虽如此,我内心的寒霜却未曾消散过。因为,红颜闺蜜再多,亦有冷清孤独的时候——不管是寄于将军府或如今身居要职。花自飘零水自流,我也早已看透了,已无利禄之心。可是,我知道北后那温暖的眼神,让我眷恋。也许,此生我也无法游离。我想了一句话: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

我的客人中,从没有骠骑将军和白衣少年。而那虽是弱柳之资却有巾帼侠情的北后,高居太和殿也不会来找我。我已不像在骠骑将军府里那样,去想我来自哪里,谁会来带我走。也不会再做那样的梦,那个我和白衣少年的青春年少梦。太和殿上,他那未曾离开北后的郁郁心伤的眼睛,让我记起了许多的事。

晨钟暮鼓,日走云迁。我听说,那个白衣少年要走了。走之前,喝了很多酒,写了很多字。我猜,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我没有去送他,因为,见也天涯,别也天涯。我以为,山不在,流水难续。可是,我仍然留在北国青城。我仍然身居要职,做着我的少府。

而,青春,已是昨日烟花。抚今追昔,升沉不过一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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