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竭尽所能耗费所有体力在田野的阡陌之中奔跑,然后赤裸着上身,趴在池塘边的青草上,看见自己的身影藏在荷叶娆娆以及落花缤纷的幻想之中,浓眉毛大眼睛,脸上粘着草色碧绿的痕迹,出逃一个夏日休憩的午后,在湛蓝的天空下藏起一个童年的秘密。
我不是一个乖巧得孩子,至少在跨入校园之前不是,调皮是男孩的天性,喜欢被年龄大的孩子带领,从老虎坡到玉林山迂回十来里也不会感知到疲倦,即使是现在,对家乡那片土地的热忱也是来自于孩童时代的记忆。
我跟随他们进去那片杂草丛生的森林,尽管母亲三番五次地告诫我不要涉足那片危险地带,但幼小的心灵已有了对未知世界的渴望,我们踩在掉落的树枝和松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蓬蒿和芒草甚至比我的个子还要高,我就这样跟再他们后面,拾起松子和橡果,贪婪地塞进鼓胀的口袋。
林子里有各种野果,大多数我都叫不上名字,只记得比我大五岁的东东哥哥能爬到很高的树上,我站在下面张口欣羡地仰望他,帮他拿好衣服,然后他会给我大捧的桑葚,正当我得意忘形之时他将一条长长的蛇皮搭在我脖子上,我吓得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元气十足的声音在这浓密的树林里跌跌撞撞,寻觅逃离的出口。
这时只要他给我更多的桑葚和橡果,我便会立刻偃旗息鼓,他告诉我应该将蛇皮放在手心拼命地揉搓,这样小孩子在吃饭的时候才不会容易把碗摔碎,我信以为真地照做,他躲在一边嗝嗝发笑。
走出树林便是一块人工水塘,浅处有水草生长,幸运的话可以在那里找到迷失方向的小鱼,再远一点就是一片一片簇拥着生长的芦苇,夏天,芦苇会长出像蜡烛一样的毛茸茸的粗秆,夜晚的时候点燃用来驱赶蚊虫,它雪白肥胖的根部则是餐桌上的一道美味佳肴。
东东哥哥不让我下水,要我坐在岸边,我听他的话,一边不断地往嘴里塞桑葚,一边出神地欣赏他在水里摆出各种姿势。
每个天真的孩子小小的内心里都隐藏着一个英雄梦,而东东哥哥就是我心中的那位英雄。
我想我长大后也要像东东哥哥那样会爬上很高的树,能摘到池塘中央的莲蓬与荷花,会用各种工具捕到小鱼和小虾。
趁着太阳还没有下山,我们在池塘边的浅滩上扭打成一团,然后在各自父母的呼唤声中散去,西边的余晖透过森林洒在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安妮宝贝说,一个孩子拥有在乡村度过的童年,是幸运的际遇。无拘无束生活在生活之中,如同蓬勃生长的野草,生命力格外旺盛。高山,田野,天地之间的这份坦然自若,与人世的动荡变更没有关联。
傍晚,母亲会将一个大木盆放在小院中央,从厨房里端来水,温度调得恰到好处,我赤裸着身体站在水盆上,配合着母亲帮我退去沾染了一天的尘土,记得那时我会唱整段的《包青天》,还会一边将肚皮弄得像波浪一样起伏一边鼓起小脸学青蛙叫,总是很容易把母亲逗得前俯后仰。
姐姐试图把我当作女孩来打扮,我极力反抗,但如果她手中有糖果或小块饼干便会很快妥协,然后她就会用各种颜色的头绳和发夹,把我的头发扎起来,梳理出很明显的刘海,长睫毛大眼睛,白白嫩嫩的脸蛋,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爸爸在房屋后面种上一排槐树,春天一到,洁白的花朵便开得烂漫,一串一串地悬挂在树枝上,我会想尽各种办法将其打落下来,然后放在嘴里咀嚼,那种味道我永远都不会再品尝到,细微的甜润只有童年的味蕾才能捕获。
我的童年遗憾地没有光影存留,像一张脱了光的底片,已经寻不到任何踪迹,跟随时间的脚步,消逝地那样果断,十年,二十年……
我不再是一个聒噪的小孩,已经从一个充满惊奇和幻想的世界跨入到一片规则的疆域来,离别,抉择,爱情,友情,欣喜,悲伤,开心,寂寥,这些命运赋予给人的元素在我的灵魂里发酵,然后被实现,被常态,被虚化直至被消亡,这是生活,一个成人眼里的世界。
我记得在一个夏日的黄昏,我垫着板凳趴在朝西边开的窗沿上,望着被交错的电线切成块状的天空,夕阳将云层染得一片赤红,声音怪异的鹧鹘鸟,驮着太阳的余晖,淹没在茂密的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