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7月26日下午1点24分,当阿波罗15号的指令长斯科特穿过发射塔的走廊,进入飞船时。肯尼迪航天中心的人并不知道,他在自己的口袋里偷偷装了件小玩意儿——一个高8.5cm的铝制小人,表现的是一名穿着宇航服的宇航员。
这件作品是比利时艺术家保罗·范·霍伊东克设计的,他借一次晚宴认识了斯科特,告诉了他想送一件艺术品到月球上的大胆想法,并说服了斯科特。但霍伊东克也被告知这件作品“不能有任何种族特征——不是黑色,不是红色,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还要能承受月球极大的昼夜温差”。
于是,这件斯科特的“私货”跟着阿波罗15号飞过了30万公里,最终被悄悄安放在了哈德雷月谷,成为迄今为止人类唯一放置在其他星球的艺术品。在它旁边,还同时放着一块刻着14位牺牲美苏宇航员姓名的纪念牌。
不过,这充满浪漫主义色彩仪式背后,却是60,70年代抹不开的美苏冷战阴云,和那场把擂台摆到了星球之外的太空竞赛。
NASA最初的身份,正是这场擂台赛的拳手。
要真的追溯太空时代的开端,无法避开的还有德国人。1943年,纳粹德国研制出了世界上第一枚实用弹道导弹——V2导弹,这款划时代的武器没能给纳粹续命,但是给后来美苏的太空擂台夯实了第一锹土。
1945年纳粹战败,美苏等国高高兴兴瓜分了纳粹德国的火箭技术专家,设备资料以及V2导弹成品。美国干脆直接得到了主持V2项目的冯·布劳恩,而布劳恩的副手则被苏联掳掠了去。
1957年10月,苏联发射了人类历史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斯普特尼克1号,1个月后,又把一只叫莱卡的狗送上了太空,在竞赛中率先拿下一局。而美国人在这场事关国家安全的比赛中出师不利,自然急得直跺脚。
于是,1958年7月29日,时任美国总统的艾森豪威尔大笔一挥,签署了《美国公共法案85-568》(即《美国国家航空暨太空法案》),将原本只负责研究飞机的美国国家航空咨询委员会(NACA)解散,成立了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自此诞生。
1960年代初,苏联在人造卫星领域和载人航天领域已经取得领先,大秀了一把社会主义优越性。为了扳回一局,美国人直接决定要把人送上月球。
1961年5月,出任新总统不多久的肯尼迪在一次国会会议上说“我们要在1970年以前,把人送上月球,并安全的带回来”。一年后,又在莱斯大学发表了那次激动人心的演讲《We choose go to the moon》。
“……我们决定登月。我们决定在十年内登上月球并实现更多梦想,并非因为他们轻而易举,而是因为他们困难重重……”
就这样,人类历史上最烧钱的航天项目——阿波罗计划上马,NASA也借此一战成名。最高峰时,NASA有约3.4万名员工,并有超过2万家外部承包商及大学的37.5万人参与其中。整个项目耗资254亿美元(约合2016年2210亿美元),在关键的1968年,NASA更是手握着4.4%的联邦政府预算。
所以,对美国,对NASA来说,这种规模的项目没有民众的支持是不可想象的,另一方面,在美苏争霸的背景下,把阿波罗计划打造成激发爱国热情,塑造国民自信心的全民项目也是现实要求。
为此,NASA的宣传部门大胆的把阿波罗计划第一次变成了一个“开放”的计划。要知道在当时,不论美苏,这类项目通常成功后才会告知大众,不成功就直接算了。但阿波罗计划则在一开始就鼓励全民参与其中。NASA聘请了专业的新闻媒体人,成立了公共事务小组,负责全部的公共关系对接。他们会确定哪些信息可以公布哪些不能,以及寻找外部的宣传合作伙伴,制定媒体推广方案和公共关系策略。
在庞大的宣传计划里,有一项策略很重要,那就是NASA允许众多承包商利用阿波罗计划的相关素材进行广告宣传,这其中包括Velcro(发明魔术贴的公司),Omega,Tang(90年代喝过的果珍),哈苏相机等品牌,也包括IBM,波音,霍尼韦尔,雷神等企业。
这是非常精彩的双赢策略,对NASA来说,不必亲自做所有的宣传工作,因为这些品牌商会想尽办法,把这些带有阿波罗计划素材的广告展示在全美国人面前,而他们自己也可以借阿波罗计划来为自己的产品背书。
甚至,没有参与项目的公司,也可以使用NASA提供的照片素材用于宣传。这一规则也一直持续到今天,NASA将所有的太空图片,视频,文字等资料都视作公开资源,也就是“Public Domain”。
看过汤姆·汉克斯主演的《阿波罗13号》电影的人应该都知道,电视直播也是NASA爱玩的套路。1968年,今天这些直播平台老板都没出生的时候,阿波罗7号的宇航员们就第一次向观众直播了自己在太空舱的生活,参与这次任务的宇航员后来甚至获得了艾美奖。1969年7月20日,阿波罗11号飞抵月球,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踩下第一脚,这一过程被约6亿人观看和收听,在美国本土,则有94%的电视在同时播出这一画面,举国空巷。
阿波罗计划中的电视直播,第一次直观生动的方式向民众展示了航天事业的魅力,甚至还推动了当时的电视转播技术的发展。
也是在同一时期,阿波罗11号发射前一年,好莱坞拍摄了一部《2001:太空漫游》,成为了科幻电影技术上的里程碑,并影响了后世诸多科幻或太空题材的电影。
这部电影的成功,除了导演库布里克的个人因素外,也是因为有NASA的大力支持。这次合作,干脆有两位NASA专家直接加入了拍摄团队,以致一年后阿波罗11号成功后,人们惊叹《2001:太空漫游》简直就像是登月的预演。令人津津乐道的,还有导演库布里克花了75万美元,造出的那台高12米,宽2米,重几十吨,并真的能以5千米每小时的速度转动的太空舱模型。
除此之外,NASA还以中间人的身份,将阿波罗计划的众多承包商介绍给了剧组。前面提到的IBM,波音,通用电气,霍尼韦尔等都以赞助商的身份为电影提供了道具支持,然后出现在了电影中,成为了电影广告植入的先驱。
NASA也就此和好莱坞结下缘分。
1995年,改编自真实太空救援任务的电影《阿波罗13号》成功上映,为NASA带来了更多的合作机会。
1998年, 迈克尔·贝执导的《Armageddon》(译名《绝世天劫》)中,本·阿弗莱克,布鲁斯·威利斯等一帮主演竟然穿上了造价300万美元的真宇航服,剧组也被允许直接在发射台附近取景。甚至,NASA还为他们开放了“世界上最贵游泳池”——中性悬浮实验室(Neutral Buoyancy Laboratory)。
“我们每年都会收到上百部的纪录片和一些电影的许可申请。”NASA的多媒体联络官Ulrich曾在采访中说到。然后,他的部门会评估这些申请,确保他们都符合NASA《媒体使用指南》的要求。因为虽然NASA一直很开放,但规矩也要有。比如,未经许可就不能在电影中使用NASA的logo,片中的内容也不能有任何指向某个真实宇航员的暗示。
最近几年,NASA也在尝试更过瘾的合作方式,直接参与电影制作。比如,《火星救援》就是NASA“from start to finish”参与的一部电影。另一在2016年拍摄,讲述NASA背后故事的《隐藏人物》也被官方确认是“total involvement”。
NASA“参与”过的电影远不止上面我们所提到的这些,每一部太空体裁电影的上映都会引起一阵民众对于“啥时候能移民火星”“外星人会不会来打我们”这样话题的讨论,这既是天性使然,怕也是因为NASA时不时就要在电影里怒刷一下存在感。
NASA在最初所进行的宣传,虽然不可避免带有明确的政治目的,但也实实在在承担了公众航天知识的启蒙工作,影响了社会资源向航天事业的倾斜,美苏间的太空竞赛更是一脚将人类踹进了太空时代。
1970年代初,随着太空竞赛的结束,NASA从一个背负国家安全的战略机构一朝变回原形,成为一个普通的联邦部门。但开放的公共关系策略则一直未变,NASA通过不断完善宣传和公共教育体系,想要以更容易的方式,让人们更多的了解航天事业和宇宙探索的意义。
2006年,NASA重新定义了自己的使命——理解并保护我们赖以生存的行星来探索宇宙,找到地球外的生命;启示我们的下一代去探索宇宙。
这不仅是一种社会责任的体现,对于NASA来说,也有着十分现实的意义,那就是通过展示科研的公众影响力,换取更多的预算支持。
阿波罗计划的年代是NASA最光辉的时期,然而在登月成功后,因为美国已经以巨大优势扳回一城,又因为阿波罗计划本身实在太烧钱。所以1969年后,分给NASA的预算就被一降再降。1975年,太空竞赛结束的时候,NASA当年拿到的预算已经重新回到了1%以下。在2017年,NASA的年度预算只剩下0.47%,是1960年正式运转以来的低点。虽然比起中国,俄罗斯,日本等国以及欧洲航天部门的预算来说,NASA仍然是个有钱的大佬,但显然NASA更怀念阿波罗时期的荣光。
当然了,这里并非认为NASA的预算全靠纳税人爸爸支持获得,也不是说NASA进行做这么多只是为了拿到更多财政预算。但在美国的政治制度和社会背景下,NASA的钱是需要同时向国会和民众手里要的,没有公众的理解和支持,国会给钱至少不会很利索。
太空探索对大多数人来说其实都很遥远,对骄傲的美利坚国民来说也一样,所以,NASA只有多向大众展示研究成果,并解释航天投资是如何回报大众生活的,才有机会拿到更多的钱。越是那些看起来遥远的或者是民众看不懂的项目,就越需要宣传支持。所以,有时候,对NASA来说,喊的最响的项目往往都是最缺钱的,比如去火星。
总之,在新时代的现实博弈下,NASA一方面履行着造福人类的使命,另一方面也在“艰苦”的和其他政府部门竞争有限的联邦资源。
作为差不多是公认最会搞宣传的政府机构,NASA自然也不会错过互联网时代各种新玩法。
在facebook,NASA拥有2078万关注者,在twitter上有2790万关注,在Instagram上则俘获了2990万粉丝,其中大部分还是女粉丝。整个NASA,则拥有超过500个不同的社交媒体账户,这里除了NASA的官方主账号,还有下属十几个子机构的账号,有宇航员自己的账号,也有诸如好奇号火星车这样某个任务的账号。
尽管在一开始,NASA的账号也被吐槽过无趣和官腔,但如今,凭着勤奋的媒体部门员工,“不务正业”总是发自拍的宇航员,以及为了上twitter,2年任务期结束却还活蹦乱跳的“好奇号”火星车的努力。NASA显然已经成长为社交媒体上的老司机。
当然,航天领域本身就有着天然的话题性,“我们作为政府部门,没有办法花钱投放广告进行推广。所以我们是完全依赖内容发展起来的。”NASA的现任社交媒体主管John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是在谦虚还是傲娇。
从太空中分享照片,在空间站进行直播,发布探测器传回的冥王星照片,以及展示望远镜新观测到的遥远星系,这些又酷有神秘的事,大概是只有NASA才做的到,但同时,又不是NASA在今天才开始做的事情。只是NASA终于有机会用更有趣的方式,在渺小的地球人心里播下探索的种子。
“社交媒体推动着我们以一种未曾见过的方式前进”,已经在NASA工作过年的多媒体联络官Bert Ulrich这样说。
NASA这个快60岁的科研机构,一直以来都是以一种骄傲姿态站在人类探索宇宙的最前沿,同时又带着这种骄傲,小心的呵护着这些地球公民的好奇心。
不断登上各种媒体的头条,成为“最酷的科研机构”,“最懂营销的政府部门”,变身时尚大牌最想跨界合作的对象,以及在电影里一遍又一遍的拯救地球,想必才不是NASA想成为的样子。
如果今天的NASA仍然是一个爱做梦的孩子,那他晚上梦见的东西大概从来没变过。
梦里,1960年代以来那些从拜科努尔航天发射场、肯尼迪航天中心出发的宇航员,正义无反顾的奔向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