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小龙虾的时候没料想到会有这么一个时分,会和龙虾对话。
那只龙虾直立着,跳动着被剖剩一半的虾线,背部抽抽着拱到我面前。
“我看出来了,你想吃了我。”
“不,你误会了,我对虾过敏。”
“那么这是什么?”它直指我伸向它的木筷。
“一次尝试。我想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对龙虾过敏。”
“哼,”它双钳交叉抱在腹前,有些好笑,“虚伪。”
“你们人类都是虚伪的。”
我挑眉:“那是自然,我们哪里来得钳子可以攻击敌人?要我说,造物主真是偏心的很。“
“有些生物就注定生来就被裹腹,被霸凌。而有些生来就有獠牙,有不屈的心。你看看,在你的那处淡水里,你是赢家。”
“可如今我在餐盘上。”它悻悻然:“等待被食用。”
“恕我直言,你应该已经死了。”我指了指它的红壳:“在被煎炸,蒸煮的时刻;或者,在被抓住的那只鱼篓里,你就已经被闷死了。”
它似乎陷入了深思。”哦,是么,我不知道。“
“我一开始以为这同于你们练的教法,将油泼到自己身上,点火,然后就能到达另一个世界。”
“你信了。”
“不,只是你们都那么说。”
“谁们?”
“我爷爷,爷爷的爷爷,哦不,是很多个爷爷的,的爷爷。告诉我们。难道不是吗?”
我不忍心伤害这个小东西,我说:”是的,的确是,听说叫极乐世界。”
“所以现在这是极乐世界?”
“嗯......按照你爷爷们的话,好像是的呢。”
“......所以,极乐世界就是等待被吃掉?”它沉默了很久,颤抖起来,语气有些惊恐。
“不是等待,就是被吃掉。很难接受吗?”我叹了口气,揉揉眉心,哦,这可怜的小东西。
“你被烧的时候,疼吗?”我有些心疼它,伸手摸了摸它拱起的背。
“你不要碰我!”它逃开我的触碰,深深痛哭起来。
过了一会,它停止了抽泣。“很疼,很疼的。”
“从触须到尾部都淋上黏糊糊的东西,糊在身子上要窒息。然后是烫热,逐渐,越来越灼,于是你晕过去——之后又被一种麻痹液体给浇灌醒。”
“哦,大概是酒精。”我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还没完呢!从喉头冒出的灼热会腐蚀掉整个你,完完全全的你,一场灾难。”说着说着,我感觉它又要哭了。
“如果不是极乐世界支持着我,我可能早就死了。“它小声啜泣。
“或许......你是个意外。”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本该死亡。”
”所有和你一起的虾应该都已经死了,在亲眼见到极乐世界之前——只有你独自活了下来,亲爱的,你是一个意外。“
“你的意思是,我本该死去,在看到不堪真相之前?”
“你很聪明。”我有些可惜,“这么久以来,像你这么聪明的虾我还是头一次遇见,我的幸运。”我点头示意。
“哼。”它似乎对我的夸赞感到得意,“那是自然。你们人类总是愚蠢,所以才要用吃掉我们来维持智商。”
“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吃掉我?”"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右手背敲了敲眼前的精致烤盘,
”跋山涉水触到真相脚边,以为跨进大门便是进向了极乐世界,可等待你的却是焦灼,滚烫,难以接受的真相——摆上餐盘推出,人们油腻的眼神看向你,野蛮抽掉你的脑壳,吮吸你。“
”什么?”
“再想想你的朋友,死去脸庞上带笑,那些幸福的,圣洁的,为了梦想死在路上的辉晕染着——他们会得到褒奖。“
“即便是梦,也抵达了极往。”我继续说下去,
“而你,只能注定孤独,伤感,自我承担真相——尽管这真相是真的,可又有何用?无人知晓你,怜惜你,疼爱你。你终究是一个人,忍受这真理。”
“不!”它似乎受到了很大惊吓,“我不要,我不要承担这一切,我只是一只虾!”
“这该死的真相!我真恨它!”
它浑身抖动着在餐盘里打滚,嚎啕,崩溃,绝望地大哭。我终究是有些不忍心,是时候了。
“那么,既然你不能接受真相,我便可满足你。”我告诉它,
“我能够抹掉你所见到的,一切不堪真相的记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实现你。”
“你愿意吗?”
“你是谁?”它停止抽泣,下意识看向我。
“我是,你的上帝。”和煦的,像春风里涨起的潮水,我望向它微笑。
“你的专属上帝——我可以拯救你。”
“真的吗?您是我的上帝!”
“自然是真,你看,我有权决定你此刻的生死,你还不相信?”我举起筷子佯向它叉去。
“上帝!不,不要!我相信您!”
“求您,求您救我吧!我不要这该死的真相,我要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
“是真的么?”我低头询问。
“要知道,上帝面前不能反悔。”
“是的,想好了,不要,说什么也不要了!”它一脸愤然,“再待下去,我大概会发疯!“
我觉得是时候了,不再考验它,“好吧,既你已执意,我便成全你这个愿望。”
点点头,“来,放轻松,闭上眼。“
它此刻很听话,很好驯服,钳子无力地搭拢在身边,大约是刚才闹累了,毕竟这的确残酷,可怜的小东西。盖上餐盖后我松了口气,冲着远处招手:
“服务员!这虾没熟!给我重新炒,要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