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懂得很多，刺猬只通一门，画家里边，如果说陈丹青属于狐狸型，史国良大概就属于刺猬型了。刺猬有时候会向狐狸求救。史国良拿到蒙特利尔大奖后，被“朋友”忽悠到加拿大捞钱，结果发现，在这里，艺术家不过是贫穷的象征，生活一度陷入困顿，总算活过来，靠买画勉强维生，依然思想苦闷——抑郁了。症状很多，其一就是抓张纸给在纽约的陈丹青写信：“陈丹青，老同学，真想你啊！”一张白纸几乎空着就给寄过去了。
刺猬终归是刺猬，史国良打小以画画玩命著称，画的速写得用麻袋装，周思聪老师表扬过他：“你看那些学生，一年画的，还没有你一礼拜画得多呢。你画得比我好。”画画这种性命攸关的事儿，史国良后来当了和尚，自然也不会撂下，他的心愿是当个画僧，这条路比较暧昧，在僧人看来，僧前不必加个“画”字以自异，在世人眼中，画家堆儿里一个和尚也显扎眼，总之难逃六根不净的嫌疑。史国良很诚实，他否认自己是花和尚，但承认自己爱看花，佛门中有所谓“白骨观”，视美女为粪土，可惜他修炼不成。做个合格的和尚是对身体和意志的巨大挑战，史国良都扛过来了，不过理论学习还是不够，比如他提到，“汉传佛教由唐代‘百丈禅师’的清规开始，定下素食的规矩，延续至今”，其实素食的传统一般都是追到南朝梁武帝的《断酒肉文》、《出家人受菩萨戒法》，北齐文宣帝高洋也是热心的提倡者，比中唐的百丈怀海禅师要早得多。
读《悲欣交集：史国良自述》，对悲的这方面关注较多，尤其是他的挨饿。史国良1956年出生，生在新中国，长在饥饿里，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和很多孩子一样，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去找食吃，各种野菜、树叶、花朵，啥能吃，什么味，怎么吃，都一清二楚，可惜依然填不饱肚子。兄弟几个人，天天喝菜汤，撑出个大肚子，浑身浮肿，一按一个坑，半天不起来。“那时候饿得经常上不了炕，在学校上课间操，有时就会虚脱，忽然间晕倒了，就觉得腿软，眼前一黑，一切都不知道了。”父母晚上下班回来，孩子们纷纷喊饿，大人们就是有办法，拿筷子夹点吃的东西放他们嘴里，说：“快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小时候吃白薯吃伤过，吃棒子面、吃土豆吃伤过，好不容易长大，史国良又被苹果给吃伤了。他孤身一人在加拿大，本来就没钱，办移民加上日常开销用了不少，常有挨饿之虞。后来出了场车祸，独处地下室，还得自己做饭，发现了苹果的优点。一是好认买不错，二是便宜还打折。他常装个两垃圾袋苹果提回地下室，饿了就吃。这种以苹果度日的生活留下的后遗症就是，看到苹果就作呕。前一段毕先生的饭局，看来席间是没有苹果的，毕先生浅酌低唱，史先生颔首击节，我猜，他的思绪大概又飘回到了那苦大仇深、“饥”情燃烧的岁月吧！
（史国良：《悲欣交集：史国良自述》，东方出版社2014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