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少平和徐武研究文学的时候一场灾难也在悄悄酝酿。

“你在哪啊，赶快回来呀，家里出事了，现在就回来，快，你妈上吊了！”

“哦”，林枫不敢多问，特别是那个敏感的问题，他大脑开始空白，更应该说是他禁止自己去想什么，但是思维却像火山爆发一样源源不断，咕噜咕噜的在身体里炸开。“帮我给导员请个假，我有点事先走了。”

“哦。”，少平和徐武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电话那头的声音整个房间都听得一清二楚，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安静的目送着他离去。

林枫也是他们的舍友，他高高的个子，瘦的前胸贴着后背，总是穿着白色的冒牌安踏短袖，一个灰色的布裤子和一双破旧的运动鞋，天气转凉后就披了一个红色的外套。脸上浮现着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蜡黄，使人联想到忍受饥饿很久的难民。他那双细而长的手和贴紧的短袖里露出来的干柴的脖子都是这种颜色。在那张脸上，特别是枯黄无光的脸色映衬着，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可是毫无精神。但是这个人实在太不喜欢说话了，到哪里都是安安静静的，总是让人容易忽略他的存在。

“他家里好像是开的早餐店卖包子，他的爸爸在他小时候被酒驾的司机撞死了，姐姐高中毕业不想花钱读大学，就辍学在家帮忙干活了，结婚也挺早的，他的学费都是他姐姐给的。”，另一个室友边打有游戏边说，“他和我是一个市的，但是不在一个区，这些都是我们老乡聚会时他同学喝多时候给我说的，让我们宿舍的人多照顾一点他，他的家境非常的差而且自尊心很强。”。

“是吗，平时确实能感觉他没怎么换过衣服也感觉他家庭条件不太好，但是没想到是这个样子的。你原来怎么不早说。”，徐武说。

“懒的理他，老乡聚会他都不怎么理我，搞得不认识我一样。”

城市郊区的一个小村庄里今天挤满了人，虽然快被拆迁了，但是大家除了马上变得有钱外其他的都没有变化。大厅里，一个女人僵硬的躺在地上，旁边没有一个男人给她拥抱，也没有一个孩子为她哭泣。

林枫的父母结婚时候什么都没有，后来借了点钱早上卖包子稀饭，晚上卖点夜宵，条件慢慢好转，然后有了他的姐姐，夫妻两个人虽然起早贪黑，但是却很知足。可是老天没眼，他母亲第二次怀孕的时候，父亲被酒驾的司机夺取了生命，他的母亲挺着大肚子要到了赔偿金，把早点的地方买了下来，又雇了几个人继续干着包子店。随着生意慢慢好转，虽然他的父亲不在了，但是姐姐非常的懂事，后来为了给家里省钱放弃了大学，选择在家帮助妈妈，很快又找了一家人结了婚，总是给家里送东西。最后就是林枫了，在两个女人的呵护下很懂事，为人善良又知道努力，但是出于自卑的心理到哪里都不敢正视别人，久而久之越发自闭。就连考上了大学的那一刻他也没有给谁说过，也许是他也没有人可说，只有他的妈妈和姐姐觉得他是全村的荣耀。

特别是对于他的母亲来说，小儿子考上了大学，她都想好了用拆迁的钱加上这些年积累的在儿子结婚时候给他凑个首付，可是不幸的事情再次降临到这个家庭，上一次是她丈夫，这次是她。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村里组织的免费体检活动中她会被查出了肿瘤。肿瘤？癌症？医院？死亡？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她也没有听清楚医生说的良性肿瘤和恶性肿瘤分别代表什么，她只知道她好像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个花很多钱也不会治好的病。

丈夫去世的早，这个女人含辛茹苦的拉扯了两个孩子长大，一个为成家没几年，一个马上刚上大学，村里总共就三个大学生，她家里就占了一个，而且儿子毕业后也不愁没有房子，这个妈妈本来是沉浸在幸福和骄傲的源泉中的，可是...

“我的老天爷纳，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孩子。我已经活了大半辈子，可是我的孩子他们才刚刚开始啊，为什么要给他们这么大的负担。一时间，这么多年的艰苦一幕一幕的浮现在她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痛苦。不行，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她的潜意识在呐喊，“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孩子添麻烦了。”

她突然间冷静了下来，母爱激发了这个妇女的潜能，如果自己治疗这个病，都说肿瘤癌症是个难缠的病，拆迁的钱加上积蓄花完自己还要再给儿女添负担，但是如果自己一了百了，走的时候再讹上那些保险公司，把赔偿都给儿子，那么儿子娶媳妇也不缺钱了。她本来也想给女儿留一点的，但是对小儿子的疼爱实在过于强烈，闺女，妈对不起你了，一直没让你过过好日子，咱女人命苦点没关系，不能委屈了弟弟。儿啊，妈真的想看你娶媳妇啊！

忽然之间，变了天。诊断，买保险，上吊，短短两天内一个伟大的母亲就这样走了。

村里很多人会好奇为什么这个母亲不去大医院，只是听了组织的体检医生的话就做出这么草率的决定，其实没有什么好费解的，林枫知道，他的姐姐也知道，他们一家人真的穷怕了，这也不过是他们生活中真实的一个角落而已。

夜色逐渐笼罩了整个村庄，高高低低的屋顶显得棱角分明，寂静无底的黑夜慢慢吞噬这个村子，然后形成了一个深渊。三天后，家里挂满了白布，茶几上黑白色的父亲照片旁边又多了母亲的照片，家里人来人往，都是来看一看安慰两句便又走了。到了晚上，家里静的可怕，姐弟俩在厅堂里坐着，没有了母亲的存在，原来这个家是这么的冷清。林枫忍不住想到他们俩平时不在的时候母亲一个人又是怎么熬过来的，终于放声大哭。哭吧，你是你母亲的儿子，哭吧，你还没来得及尽孝道，哭吧，今天起这个家只有你和姐姐两个人了，哭吧，哭累了晚上才能睡着，这样就能再看母亲一眼。

母亲的这次离开不同于父亲的去世，那时候他还小，在母亲的影响下他也看开了这件事情。这次母亲的离世让他明白，知道多少道理都无法释怀至爱之人去世带来的悲哀，理性，真诚，乐观，坚韧，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免这种事情的再次发生。

可是贫困啊，你为什么非要盯着这一户人家不放，你完全可以去磨练那些富裕的子弟，让他们领略一下生活的艰辛。可是贫困啊，你既然决定找这个意志坚强的人，想把他变的超凡脱俗，锻造成钢铁又为什么还要剥夺他内心的光明，你觉得这世上还缺少魔鬼么？

这个可怜的小男子汉再抬起头还能继续仰望夜空么，那些闪闪发光的形体对他来说都变成了泡沫，也许这些真的几十万年前就化成了废墟。深邃的宇宙，孤零的夜空，幽微缥缈的星星，这里根本不适合培养美好，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多么令人痛心的孩子，没有母亲的呵护他还能再辨别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么？昨日的花朵已被狂风吹到了路中央，任由来往的生活蹂躏，那肮脏的车轮已经将污泥揉入了他的灵魂，是的，他成长了，终于告别了幼稚的做梦的同年，他失去了一切宝贵的东西去换取了一对锋利的牙齿。下一次，他不会在家人面对问题时软弱无力，下次，他不允许问题的根源是来自金钱，有钱能不能让鬼推磨不知道，但是没钱真的可以逼死人，在领悟了这些道理之后，他吃点了东西睡去了。

姐弟俩走之前下了一场雨，雨下的不久，一部分雨云散落了，一部分飘走了，还有一部分变成雨点滴滴答答的淋在这个小村庄。林枫抬起头，太阳也出来了，空气格外清新，一切都充满生机，村口的小河上升起了一道彩虹，先是残缺不全，然后变的颜色鲜艳，好像一条从地狱通往天堂的路，路的尽头是富足的生活，受人尊敬的地位。

上车吧，姐姐，以后我一定会赚大钱的。他摇下车窗，催促着发呆的姐姐。

离开村庄时，姐姐再次不舍的回头望向村庄，那道彩虹还在，先是颜色鲜艳，然后变的残缺不全，好像是天堂通往地狱的路，路的尽头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