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丰庆五十四年,腊月十七,边关来报,年大将军战死沙场,其子年凌接任三军统帅,死守八方城。
景王府
下人纷传,景王爷暴怒,杯盏尽碎。
丰庆五十五年,正月初十,边关告捷,北真军队败退,年凌率一千精骑紧追,未归。
同日晚,年家满门惨遭血洗。
景王府
下人纷传,景王爷病榻,五日未眠。
丰庆五十五年,正月二十六,副将刘胜班师回朝,封骠骑大将军。
景王府
下人纷传,景王爷不朝,整日饮酒。
一、忽而已春落英正盛伊人却难见
又是一年春归处,院内桃花纷飞,树下一人饮酒独醉。
“六哥这又是为何?”
他闻声而去,唇只微启,醉意却浓:“原来是八弟啊,来来来,尝尝六哥这桃花酿。”
来人朝那杯中望去,落花荡起数层波浪,倒应了这桃花酿之称。
他举起杯盏,一口饮尽,开口却是悲凉:“这桃花酿还是以年家为最啊!可惜了,可惜了啊!”
忽而一声轻笑,只听那被唤作六哥的人道:“人不如酒,酒不如人啊。”他侧眼朝前方望去,一袭罗裙,似有一人款款而来,他眯眼,试图看清来人,嘴中呢喃:“霜儿……霜儿……”
玉手纤纤,那人微微欠身向他行礼,朱唇轻启,却已不是心念之人。
“萝依拜见皇上。”
这般小女子姿态在那人身上是极少见的。
时光仿佛回旋到那年冬至,她抱拳向自己作揖,一副男儿英姿,酒喝到微醺之际,却被自己偶然撞见她小女子娇媚之态。一袭铠甲仍掩不住她的女儿情态,双颊酡红,两眼如水泉一般望着自己,正是迷糊之时,伸手抚上对面之人的脸,话语一出即是少女音色:“王爷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他愣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世人皆知,景王府的王爷不喜女色,却不知他喜的却是这年家威名在外的少将军。
他披甲陪她战沙场,奈何长月城一战身负重伤,这一战几番波折才得以击退敌军。
帝王渐颓,边关城池岌岌可危,这满朝臣子却一片歌舞升平,他深知年家将是朝廷仅剩的护身符,却不愿她再以身犯险,不料长月一战班师回朝途中,北真突袭,一道圣旨命得她重回沙场。而他却因重伤昏迷被送回了京城。
年家少将军是死是活无人知晓,街头巷尾只言道年家精忠,奈何命途悲惨,满门惨死。外人只知这年家三代皆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年家独子少将军随父征战沙场时年仅十岁,历经南方叛变、长月一战、驻守边关五年,十五岁,于八方城失踪,却不知道他们口中称赞万分的将军却是女儿身。
丰庆五十六年,丰庆帝甕,传位于其孙,景王,改年号为封平。
封平元年,皇帝大举选拔文武官员,力整内忧;封平三年,御驾亲征,横扫北真。
至此,南朝一扫颓势,开疆拓土,版图重筑。
二、旧时之人今时之景一别竟迢迢
看清来人之际,眸色也逐渐清冷,他拂袖端坐,重拾起一盏清酒,不看那人,低头凝向那杯中桃 花,看似不经意地问到:“谁准你随意进入这霜华殿了?”
这话里尽是肃杀之意,那人一愣,扑通跪下,紧张地嘴唇颤抖:“小女子……小女子无意闯入,只是……只是随……随父亲前来为陛下庆贺生辰,方才……方才路过这院,见陛下您坐在此处,便……便自作主张前……前来拜见陛下。”
生辰?
“呵!”他冷笑一声,这生辰年年有,过与不过又有何差别?
八王爷景越见这情景,急忙从中打圆场:“沈姑娘亦是无意之举,罢了吧!”
只见座上之人摆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起身之时,身上飘洒的花瓣也顺着衣襟滑落了下来,渐渐没入尘土。
“摆驾,太元殿。”
封平五年,三月十六,封平帝生辰,周边国家纷纷派遣使者来京朝贺,皇帝设宴太元殿,群臣共乐。
先前在那霜华院中的女子,此时坐在尚书大人身侧,相传沈府长女容貌倾国倾城,乃世间难得一遇的美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多才多艺。在座的年轻男子纷纷投来倾慕的目光,尚书大人扶着酒杯,眉笑眼开。今日皇帝生辰,特准百官可带一名家属进宫参加宴席,自家女儿才貌双全,自是身份尊贵,如若能入得皇帝的后宫,这对他沈家百益而无一害。他朝那高座之人看去,那人悠悠地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侧的人身上,沈连心中大喜,有戏啊!有戏!
忽听得殿外公公尖细的嗓音:“陛下,西辽使臣觐见。”
“传。”
大殿中人影穿梭,西辽大皇子上前一步:“槲栎月谨代表西辽国祝贺陛下,特备上薄礼,聊表心意。”
话语之间,那西辽皇子身侧跟从的女子已步履姗姗,将手中的木盒呈上,又退下,缓缓抬起头来。
身侧的公公接过木盒呈至封平帝跟前,却不想听见杯盏掉落的声音,惊得他连忙跪下,俯首举上木盒。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她望向那人的眼睛,手指缠绕。
景倾璃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盯着那大殿中央的女子,好一晌才整顿好自己的心思,状似无恙地看向身前的盒中之物。
西海的沉月剑,这西辽也是舍得!
宴席之上,歌舞升平,可这酒却着实无味。座下百人,心思各异,座上之人更是心意难明。
感受到那人时不时的目光,她低头饮着酒不去看他,直到这酒席散去。
“大皇子请留步。”公公传完话后便低眉退下。
她看着那人缓缓步下:“大皇子别来无恙!”
槲栎月微微俯身抱拳:“陛下言重了,当年长月一战,在下一直想再有机会同陛下切磋,只是如今陛下身份也已不同,这切磋也怕是不妥了。”
他难得笑颜,“无妨,这切磋寻一合适的机会即可。”
眼神却未离开对面女子半分。
西辽大皇子亦是明眼之人,饶是兴趣盎然,握着纸扇的手轻轻拍打:“陛下如此看我这属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景倾璃顾眼看向槲栎月,眉间上扬:“哦?朕的将军成了你的属下,还真是屈才了!”
一旁的女子一直没说话,听了景倾璃的话这会儿方才迈出步来:“皇上,年凌已亡。”
三、更深既凉不眠之夜纵是深情难忘
夜已深,凌霜从榻上坐起,拿过外衣披上,开门之际,一阵凉意袭来,倒是让她清醒了几分。
望着这红墙金瓦,忽觉得时光过得似乎不是那么缓慢。好几年了,自己终于又回来了,这霜华殿还是那副模样,丝毫没有朝代更迭的自觉。
想当年自己就是在这霜华殿外对着景倾璃那张脸一番艳羡调侃。
想到这儿,又不禁一番懊恼,明明已经做好了面对他的准备,偏偏临阵脱逃,这可不是自己一向的大将之风。
想来现如今那人已经是万人之上,可坐拥三千后宫佳丽,自己于他而言,怕是已不比当初了吧。
这夜,倒是不易入睡。想起同槲栎月走出时他问自己的话。
“为何要逃?”
那时的自己望着那刚踏进的宫门:“要是他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怕是容不得我罢!”
槲栎月听言顿觉有意思,“哦?区区三件事又有何难?长月一战莫不是我看错了,他并非心系于你?”
凌霜心中叹息,这心系如今有几分倒是难言。
怅惘之际忽觉肩头一阵暖意,一袭金黄龙绣没入眼底。
正是白日里景倾璃的装束。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凌霜拢了拢衣衫,正要起身行礼却被他伸手拦住:“霜儿如今竟如此见外了。”
凌霜不觉撑起了头,望着那张俊俏的脸,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景倾璃挑了个石凳坐下,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听说槲栎月想让你做他的妃?”
凌霜心中一震,下午出殿门时槲栎月还同自己开玩笑说着若是景倾璃对自己无意,她正好随了他。
难道下午与槲栎月所言他都听见了?
凌霜掩下心中的不安:“只是笑谈,陛下何必当真。”说着低眉瞅着那石桌上飘落的花瓣,状若所思。
“如此便做我皇后罢。”
他说得平淡,可听者心悸。凌霜倏地抬头撞入他深不可测的眸色中,不觉轻笑自嘲:“陛下什么时候也爱说笑了。”
景倾璃看着她躲闪的目光,忽而起身负手而立:“若朕应了你那三个事,你便留下来。”
轻飘飘的一句顿时在凌霜心中掀起阵阵波澜。景倾璃背对着自己,只着单衣立于那一树桃花之下,夜风吹起他束起的发丝,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夜里风大,肩头的衣衫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鼻尖萦绕着丝丝酒香。
这景到让她怀念起旧时家中常酿的酒。
她倏地向他跪下:“陛下,凌霜此时回来只为三件事。”
声音突起,他拂袖转身,看向殿门,公公明了地招退殿内的丫鬟侍卫,转身轻轻关上殿门。
四、然是物是人是家仇未报岂言儿女情长
“说罢,哪三件事?”
他欲扶起心爱之人,奈何她不愿,固执地低着头:“陛下,说完这三件事,您再决定我是否能起来。”
他挑眉,不置言语。
“第一件事,我要杀沈连!”沈连乃当朝尚书,这地位不用言语便可明了。
景倾璃正色问她:“为何?”
良久,她抬头凝视入他的眼底,朱唇一启,字字铿锵:“年家血海深仇,不可不报。”
“第二件事呢?”
“我想见刘胜!”
“他早已辞官回乡。”
凌霜不可置信看向他:“不是说,被打入天牢了吗?”
景倾璃蹲下身去,就像当初在战场上护着她一样,话语轻轻柔柔:“那只是掩人耳目罢了。”伸手扶起凌霜:“还是跟从前一样的脾气,也罢,沈连的事我允了你便是,但是这沈连却不能死在你手上,他,自有国法来惩治。”
说罢他问她:“你们年家为什么会同青峰教有干戈?”
“刘胜告诉你了?”
景倾璃点头,早在丰庆五十五年,当时还是王爷的他便带兵灭掉了青峰教,这一切都源自年家被屠一案。
刘胜是年家的亲信,八方城那一战是他从军以来最艰苦的一战,长月一战大军本就是死伤惨重,粮草不足,还未待稍作休息便又重上沙场,以一万对敌军十万,年将军战死,援军未到,只剩得这年少将军死守八方城。最后一战之时,年凌唤来刘胜,交与他一个锦囊,告诉他大军胜利在即,但明日一战生死难明,如若她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他日回京定要护好家中的母亲,将锦囊交给老夫人带她迅速离开京城。却不想回京之后却得知一夜之间年家尽亡。身为年家的亲信,刘胜素来知道一些年家与青峰教的纠葛,年家出事一眼便知是青峰教的手笔,挑着这时机下手。江湖恩怨奈何老皇帝素来不管,无奈之下,他只得想起在战场一起杀敌的景王爷。
刘胜班师回朝后便来王府前一直跪着。正逢景倾璃闭门不见人,整日借酒浇愁。
“见到刘胜已经是七日之后了,他被人追杀,满身是血的闯入王府,幸而朕当时在院中。他也是命大,恰好逢着王府上备着太医,那本是为朕准备的,却不想被他先用了去。”说完,他轻笑一声:“朕这酒量倒是大得很,想醉都难醉。”
那言语中的凄凉让年凌霜心被狠狠地揪了一把,那一战,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她年家的儿女本就是为这沙场而生,死又何惧?只是她始终心有不甘,硬是撑了下来,
“阿璃……”她在心底悄声唤他,当年长月一战,景倾璃拼死护她,她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女 的,原来他也喜欢自己。犹记一夜,她曾调戏了某位王爷,自己却对此念念不忘。
她向他讲起年家陈年往事:“我的母亲曾是青峰教的少主,认识我父亲的时候正值青峰教中内乱,祖父让父亲带走母亲,外界传言,母亲带走了教中的一本武功秘籍。”
他撑头问她:“他们要的就是那本武功秘籍?”
年凌霜点头:“那本武功秘籍是我祖父偶然救下一道长所得,当时左护法亦在场,道长留下一句此秘籍可助祖父得神功,名震江湖便辞世了。再后来,左护法起异心,开始叛变。母亲离开后,左护法一直不断在找寻她的消息。直到六年前,左护法找到沈连。”
景倾璃眸光一凛:“所以,沈连和青峰教联合杀了年家?那那本秘籍呢?”
年凌霜摇头:“从未见过。”
一阵风吹得身旁的树沙沙作响,她看着对面的沉思的男子,忽而觉得时光太快,曾经的景王爷如今却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模样似乎一点都没变,就连低头沉思的模样也同军营里一般无二。
“我必须要见刘胜!”她坚定道:“父亲留给我一封锦囊让我交给母亲,我来不及看便上了战场将它交给刘胜,也许里面会有什么线索。”
“好,过几日便带你去找刘胜。”
凌霜急急站起身:“陛下,明日便去可好?”
景倾璃看着她着急的模样微微蹙眉:“霜儿,给朕两日时间,处理好一些事情便陪你过去。”
听着景倾璃这样说,凌霜顿时觉得自己心急了些,正要谢恩之时,景倾璃的声音传来:“这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他的轻柔的嗓音缓缓落入她的心间,想到那第三件事,她微微看向那一树桃花,继而垂眼不敢看他,“等这两件事都完成了,我便告诉你可好?”
“好。”
五、经年未见相思不言情意却难掩
接下来的两日,凌霜便没再见过景倾璃,槲栎月从大殿与景倾璃议完事途径霜华殿时进来瞧过几眼。
此次槲栎月前来不单是为景倾璃送来贺礼,还有一件两国联姻的大事。西辽与南朝的关系一向交好,长月一战,西辽更是出兵相助,只是这西辽地处偏僻,南朝地理位置优越,西辽王欲打开新 的一条南朝西辽贸易之路,便想与南朝联姻。西辽的敏兰公主她倒是见过,温柔的脾性在西辽倒是难得一见,若是嫁来这南朝也是不错。只是她更关心的是娶这公主的人究竟是谁?
是景倾璃吗?她问槲栎月。
槲栎月闭口不谈,凌霜心烦,平日里,她基本都是不出这霜华殿的,那日想着去御花园散散心,却碰巧见了些不喜之人,听了些闲言碎语。
临行前夕,景倾璃才出现在霜华殿。
殿门咿呀而开,殿外雨声越加清晰传入耳际,公公们站在殿外,伏着身子。
她看见他踱步进来,带来丝丝春雨的凉意:“白天的时候见了沈连?”
凌霜心中暗叹,这皇宫里的事还真是瞒不了皇帝。
她可不止见了沈连,还一道见了想成景倾璃枕边人的沈萝依。
南朝宫中的御花园她也只是南方叛变班师回朝的时候,在那儿喝过几杯酒罢了。
当时并未细赏,这今日一看园中一副百花争艳之景,犹属这牡丹开的极为娇艳欲滴,果然是帝王家。
感叹之际,却听得沈萝依娇声没入耳际。
“姑娘觉得这牡丹开的如何?”
她本就不愿理睬,答得也是漫不经心:“这山茶倒是开得极好。”
奈何这尚书之女并无自觉,抚着一旁的牡丹,一副温柔如水的模样:“牡丹乃百花之王,其美自是难以比拟的,姑娘远从西辽来,这审美自是与我等不同。”
这话里话外的明朝暗讽,凌霜哪儿听不出来。西辽几年也不是白呆的,槲栎月的几个妃子间争宠,这戏她倒是看多了去。
她轻轻一笑,拂拂衣袖转身离开,道上正好碰见前来寻女的沈连。
说着倒想到一路上宫女议论之事,她疑惑地问景倾璃这霜华殿有何特别之处。
景倾璃看着凌霜收拾衣物来回穿梭的身影,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缓缓道出缘由:“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那年你说这殿中桃花开得犹盛适合酿酒,朕便把这儿留与你。”
此话一出,直至深夜,凌霜都激动地难以入眠,她开着窗睁眼正瞧见那开得繁盛的桃花,一阵微风还能吹来阵阵花香,虽是雨夜,竟也不凉。
想来自己命不该绝,阴差阳错之间为槲栎月所救,今时又重回这片疆土。
长月一战,南朝向西辽借兵,正是大皇子槲栎月前来相助,三人也算是从此相识了。
八方城时,凌霜身负重伤,落入江水之中,幸而被沿岸的村民所救,但一直昏迷不醒。直到两年后槲栎月四方游走途径此处顺手医治村中一得天花的孩子,那收留凌霜的村民心肠亦是好,找来槲栎月求其为年凌霜医治,这一见,便认了出来,只可惜以槲栎月的医术并不能医治好她的病,而年家的事他亦有耳闻,略加思索,便决定将她带回西辽。
醒来时已在西辽,她想回南朝,却不想这身体虚弱的根本无法下床。槲栎月常来与她交谈,带来不少南朝的消息,她知道景倾璃当了皇帝,也知道了景倾璃出兵北真,更知道年家一家被血洗。她清楚的知道是谁下的这杀手,满心悲愤的她只能等,终于等到今天。
六、前路未卜归途难料家仇又添国恨
出城时从景倾璃口中,凌霜知道了两个消息。一是刘胜辞官去了八方城,守着年将军,第二便是沈连私通北真与青峰教余孽,意图叛变。而此行不仅是寻刘胜,还要去见一个重要人物。
去八方城的路上很是顺利,到刘胜屋门前的时候正是晌午时分,曾经的骠骑大将军此时正一身素衣,埋头挽着裤脚。
她走到他跟前叫他,听见声音的刘胜抬头,竟一下湿了眼眶,愣了一会儿,蓦地扑倒跪地:“少将军!属下辜负了您的期望,没有保护好老夫人。”
许是因为农田做活,他眼见着也老了不少,头顶竟冒出几缕白发。
凌霜伸手扶起他,“当年我给你的锦囊可还在。”
刘胜颤颤抖抖地起身,这才看清少将军身后的人儿,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倒是熟练地再一次跪了下去:“草民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
话语还未说完便叫景倾璃拂袖打住:“这礼就免了罢,今时,不论君臣。”
刘胜这才缓慢站了起来,将景倾璃二人引进屋。
屋中麻雀虽小倒也样样俱全。一会儿刘胜撩起里屋的帘子走了出来,双手将锦囊递给凌霜。
锦囊内只是一张纸条,短短几字:归云处。
是夜,他们一行在刘胜处歇息,凌霜望着屋顶发呆,那分明是祖父的字迹,她虽没有亲眼见过祖父,但自小便看祖父誊写的各类兵书,乃至各地风俗人情。显然这锦囊是祖父给父亲,父亲再给自己的。那为何父亲要自己交给母亲呢?难道这归云处只有母亲知道?
凌霜毫无头绪,心烦之际却听屋外忽然传来异动,她噤声不作声响,忽的眼前刀光一闪,凌霜跃床而起,熟练地拔出随身短刀,便向那人刺去。
此时屋外已是刀光剑影,看对方招式大部分都是青峰教的人,凌霜暗叫不妙,这一路竟不知被人跟踪了去。
景倾璃从隔壁飞奔过来,待看清凌霜无恙暗自松了口气。
好在随行的人马都是身手极为矫健的侍卫,很快便解决当前的危机。显然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否则怎会刚拿到锦囊便遭遇刺客。八方城已经待不下去,他们需要抓紧时间去见那个重要的人。听凌霜之言,刘胜已明白这其中的缘由,随即收拾了东西同他们上路。
他们兵分两路,一队人驾马车将对方引向其他地方,而凌霜等人则快马加鞭奔向金门郡。据景倾璃所言,他们要见的乃前朝丞相曲老之孙——曲越。这是位隐于乡野的谋士,同他的祖父一样,胸怀奇略却甘于乡野之间。封平元年,景倾璃初登大典之时,也正是因得他相助,安内攘外,如今南朝此番光景,离不开这位的雄才伟略。可惜他志不在仕途,朝野稳定后又归于乡野。
途径一处茅屋时,景倾璃突然勒马停了下来,纵身跳下马背,走了进去。
透过撑起的窗户,凌霜瞧见以为翩翩少年郎立在床榻前,掌心执一细长的银针,正专心同卧床之人诊治。
凌霜微微皱眉,此人难道就是众人所言的曲越?
她跟随景倾璃进屋,即便屋内多了好些个生人,那人依然波澜不惊,稳当将银针扎入穴位,直到医治结束方才收针看向来人。
“陛下,别来无恙。”他微微欠身,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华。
景倾璃向他点头示意,转而拉过凌霜站在自己身侧。
那人向凌霜投来目光,又看向身后的刘胜,了然地笑了笑:“年少将军如今竟出落地如此亭亭玉立。”
这话听着甚是怪异,凌霜微微不悦,状似无意地看向其他地方。
曲越呵呵笑了两声,拿着药箱准备离开:“陛下,年少将军,家中祖父已静待多时。”说着便引众人朝不远处的树林中走去。
原本以为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小树林,走着走着竟是另外一番光景,良田美池,落英缤纷,翠竹环绕,一处屋舍俨然其间,真应了归隐山林的作风。
只是这美景周围竟是一片沼泽,凌霜一个不注意差点滑入其中,景倾璃眼疾手快地扶住自己,而后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未曾放开,曲越见此,又是一阵不明的笑声。
曲老坐在院中的椅子上侍弄这花草,见一行人走了进来方才搁下手中的工具,激动地朝凌霜招手示意。
凌霜疑惑地看看景倾璃,又看看周围的人,这才走了过去。
七、前朝衣冢新坟一座归云乃现月
老人紧握着凌霜的手,说话已不是那么利索,但仍旧反复唤着她的名字,嘴唇蠕动说着什么。凌霜努力去辨识老人的话语,听清之际,却愣在了一处,一会儿,竟如惊醒一般跑向院外,景倾璃担心地跟过去,却见凌霜望着那牌匾发呆。
归云处。
景倾璃一时之间亦是震惊,这牌匾在另一侧,刚进来的时候谁也没有见到,上面写着的亦然是锦囊中所写之处。
凌霜环视四周,见后院林中似有一处凸起,飞奔而去。
原来祖父祖母一直葬在此处,她与父亲寻了很久都没寻到。旁边有一座新坟,说新怕也是不新了。凌霜扑通双膝跪下,祖父母尚且合葬在一处,龙泉之下亦是在一起,可母亲生时便难见父亲一面,就连死后仍是天各一方。
随从们立在林外,景倾璃蹲下身拂去凌霜眼中的泪,轻轻拥入怀中。
曲越推着曲老缓缓出来,老人示意曲越旋转墓碑的一角,霎时之间,墓碑前方一处机关竟出现在凌霜不远处。
曲越取出傍身的银针,走到凌霜旁边,道:“少将军,可否取两滴你的血一用。”
凌霜木讷地伸出手去,待血一点一点覆住机关上的字迹,墓室侧方竟缓慢推出一方空间,一雕琢地极为精美的木盒出现在眼前。
曲越取过木盒打开递给景倾璃。盒中之物浑身散发着盈润的光泽,竟是传闻中的“月夜之璧”。
景倾璃身子一震,宫史记载嘉和十五年,一个名叫离将的人在河边发现了一枚璞石,夜中竟会发出淡淡光泽,村中之人皆以为神石,三人成虎,一块石头被传得神乎其乎,百姓皆传得神石者得天下,时任郡守将其献与当时的刺史大人。嘉和帝听信谗言,将刺史府满门抄斩,得到此物。宫中好把玩石器的官员向嘉和帝建议,剖开此璞石,此石一经剖开,满屋光华,光泽皎洁堪比圆月,因而称之为“月夜之璧”。此后一直供于朝龙观中,直到嘉和四十八年,一夜之间竟无故失踪。
嘉和帝在任五十一年,后传位于太子,也就是先皇丰庆帝。“月夜之璧”在皇宫中乃是禁忌,凡是记录了它的资料皆被销毁,只有御书房一本宫史中记着寥寥几笔,而此书也只有皇帝能够翻阅。
传言中的“月夜之璧”如今竟出现在眼前,景倾璃纵是再淡定,脸上也难免有几分松动。
椅上的老人费力地解答着他们的疑惑,原来青峰教教主是曲老师兄,年少下山之时,一人入了江湖,一人入了仕途。但两人约定若是一方有难,便以青帛为信,传另一人前来相助。等曲老收到信号入山之时老教主只勉强维持着一口气,拼着这最后一口气将此物交与曲老,并告知此物现世将招致祸端,务必将其带回归云处,避免其再现世间,日后若是知道其主,便将此物还与他罢。
说着说着老人已经满眶盈泪,“师兄留下书信一封,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那道士给师兄的并非什么武林秘籍,零散的招数之间隐藏着此物所藏之处,师兄见此物便觉来之不正,想着道士满身的伤痕,他亦意识到什么,便未作声张,哪知这左护法起了异心呐!几年前。曲越下山,偶然得知此物原委,本就应归还皇家之物,只是这机关需以年家子孙之血为引,方才得启。”
八、情虽易结缘自难解云归之处意绵绵
左护法求得是武林秘籍,便追杀老夫人,沈尚书求得是地位,年将虽远在关外,但兵权在握,朝中地位稳固,于是便同左护法联合起来对付年家。谁知沈连贪心,竟妄图勾结北真余孽谋权篡位。
若是凌霜此番不回南朝,景倾璃怕是还不会这么早察觉沈连意图叛变。他知青峰教灭年家满门,却不知沈连亦参与其中。那晚,凌霜说起沈连与青峰教勾结,两天,他顺着这条线一路查下去,未想竟发现沈连还与北真余孽有联系。
此行,景倾璃意在有二,一则陪凌霜寻刘胜,二则请曲越入朝为官,代替沈连,曲越的才能,朝中人皆有见识,众口亦服。
景倾璃与曲越二人在外谈论许久,进屋时,凌霜已经睡下,几天的跋涉,她已是精疲力竭,归云处是个好地方,外人难以进来,她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景倾璃揉揉眉心,小心翼翼替凌霜捏好被角,曲越与他约定,待曲老百年后,便出山助他。他坐在床沿边凝神看着心仪的人儿,真好,她回来了。
回朝后,景倾璃将“月夜之璧”打造为传国玉玺,以象征皇帝身份,而另一方,沈连通敌卖国被满门抄斩,家中女眷流放关外。行刑之日,凌霜一袭华服端坐在景倾璃身侧,看着刽子手手起刀落。
她将父亲的坟迁回了母亲身边,他们终于能安稳地在一起。
而她也如愿以偿以西辽公主的身份嫁给了心爱之人。
在西辽,女子若是喜欢某个男子,便会将爱慕之情寄于腰带之上,送男子腰带以示爱。若男子收下缠于腰间,便是同意了这嫁娶之事。
那日在归云处她将早已缝好的腰带送给景倾璃,告诉他这是她的第三件事,景倾璃对西辽风俗一知半解,拿手上的腰带却一直未佩戴上。
凌霜失落地垂了眼眸,却蓦地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十里红妆,嫁与我可好?”
死生祸福,惟愿有三,仇报,事了,为君披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