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一会儿，萧游将他手臂上的伤口处理完毕，起身，正对上萧恒的眼神，竟不由地心口一窒，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种似乎饱含着许多复杂又热烈情绪的眼神，看起来却是那么悲伤，为什么呢，你在悲伤什么呢？

“大哥，怎么了？”萧游终是没忍住，犹豫地开了口。

萧衡却是马上移开了视线，变回了那副淡淡的样子，“没事，回来了就好。”

他伤的是右手，此时正用另一只手慢慢地给自己披上衣服。萧游见状，忙上前帮着他整理。

他这几年长高了不少，但仍是比萧衡短了半个头。此时低着头，正好能看见萧衡身前狰狞错乱的各种伤痕，饶是几年前见过了，现在仍觉得心惊，更何况现在又添了不少新伤。别人都道这个年少成名的王爷是如何地英姿勃发，骁勇善战，但谁也不知道在这样的赫赫威名之下，又有多少数不清的伤痕。不过，又有谁在乎呢，没有人在乎。声名都是他的，其实，也没有人认真看过。

萧衡帮他系好了腰带，起身时仍是不自觉地往那脖颈处略了一眼，看见了那条细细的淡粉色的伤痕，靠近劲动脉的地方，几不可见。但那么多年了，到底是没好。他的眉头略微一皱，嘴唇开合了好几次，想要说些什么，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开口。他身上的伤痕还有自己的一份呢，哦对了，现在是两份了。

“没事了”，萧衡却是先他一步开口，“那么多年了，忘了吧。”

他的语气低沉，后面那句话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几不可闻。

忘掉吗？怎么可能。萧游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正在此时一个小厮上来，端着一碗粥和几份点心。

粥是用粳米加上几勺糯米在紫砂煲中细细熬制几个时辰而成的，粘而不稠，晶莹剔透，米粒未完全熬碎却是粒粒粘连，细碎的肉丝夹杂其中，冒着热气的粥上还飘着几片嫩绿的菜叶，实在让人食指大动。旁边摆放的糕点共有黄绿白三色，分别是栗子糕，绿豆糕，桂花糕，每色两块，在盘中摆放得整整齐齐。

萧游一怔，不由得朝萧衡望去一眼。这，是给我吃的吧，是吧？

萧衡瞥见他那眼神不由得轻笑，“先喝粥垫垫肚子，待会再吃点心。”

“好。”萧游这一句‘好’还没开口，手就已经很自觉动起来了。他这一路上快马加鞭，的确是没怎么好好吃过饭。到了京城后又是来回奔波，更是滴水未沾。这下看到放在眼前的美食，才觉得肚子饿的厉害，便径自不管不顾地吃起来，也分不出嘴来跟他大哥客套客套，叫他一起尝尝。管他说什么呢，自然都是好。

没猜错的话，那点心是素味斋的吧。素味斋的点心可是每天限量供应，去晚了就没有了呢。记得当年还在京城的时候每次出宫玩总要趁早，有一回就因为萧泽起晚了，两人一路狂奔到素味斋门口，只看见案板上卖剩下的糕点碎屑，两双眼睛还巴巴地店门口留连许久，都不肯走。萧游一边想着一边一口咬掉一半的栗子糕，内心一片满足。

他在这边吃着，萧衡倒是也不急，依旧是饮着那壶早已冷透的茶水，不紧不慢地，看着他吃完。

待到盘里只剩下一块桂花糕了，萧衡倏地一手拿过来，慢条斯理地放进了嘴里。萧游一手拿了个空，猛的抬头看着另一只手的主人，只见那糕点不急不慢地进了对方的口中，经一番细嚼慢咽之后，最终连渣都不剩了。

“素味斋的点心还真是名不虚传，刚才那糕点入口即化，饶是吃完了，还唇齿留香呢。”说罢他还轻轻地舔了一下嘴唇，像是在回味一般，“不过三弟你也不能吃太多了，待会儿要撑得睡不着。”

萧游定定地看着那最后一块糕点就这样没了，偏偏还敢怒而不敢言，半晌才硬生生憋出了一个，“噢......”改天我自己买去，买他个十份八份！

那边见把他戏弄得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开了口，“父皇那毒的解药在我这边，你明天拿去给他服下吧。”

萧游这边刚吃完的点心还没消化呢，被他这话一惊，硬生生逼出个饱嗝来，“你......什么意思？”他千方百计给父皇下了药，如今却轻描淡写地给自己解药去解毒，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大费周彰地闹的这一出，难道是已经达成他的目的了，那这个目的究竟又是什么？

“没什么意思。”萧衡看着他，灯火映照在他的脸上，闪烁飘乎，神色看不分明，他低低地说道，“你回来了，一切就没必要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我会回来了就没有必要了，父皇中毒与我回来又有什么关系，大哥到底想要干什么？

萧衡却不理会他一脸疑惑的神情，径自说道，“给父皇下息梦的人的确是我，但想要他死的，却另有其人。”

“说清楚！”萧游这一惊非同小可，先是息梦，现在又冒出个另有其人，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大哥在这里面，又承担着什么样的角色；至于那个另有其人，到底又是谁？

如果不是几天前的那封信，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个永远风云变幻的紫禁城。奈何现在回来了，却是又要面对这样层出不穷的阴谋与黑暗。原本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病，自己医好之后便可以马上脱身离去。却没想到现在这种情况，绕是自己医术无双，恐怕也无法立即药到病除。想到离开时爷爷复杂的眼神，萧游现在的心里不知该作何滋味。

“你当真想知道吗？”萧衡像是看穿了他内心心思一般，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眼神却是牢牢地看着他。

萧游避开他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是你也好，是其他人也罢，随你们去搅弄风云。待父皇醒来我自会离开，不用担心我会挡道。”

父皇一倒，那些黑暗中的勾心斗角自然而然就会放到明面上来。若是父皇就这样去了，赢家自然是这场斗争的胜利者。现在这种情况，恐怕也是他们你来我往的结果。但无论最后的赢家是谁，都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不在乎谁会继承皇位，更无意与他们去争去抢。自己还不如回鬼医谷做那自在神仙，来的逍遥快活。但想到幼时在紫禁城生活的那几年，还是不由得心灰意冷。那时兄弟间虽谈不上兄友弟恭，其乐融融，但少年的那段时光也都是意气风发，坦坦荡荡，何至于现在的明里来暗里去，无所不用其极。果然啊，这是一座会吃人的城。

萧衡像是早已知晓他的回答一般，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只是低低地回了句，“你不知道也好......”语气低沉，消失在这一片安静的夜里，像是喟叹一般。那些阴暗的，血腥的，不该为人所知晓的事情，都由我来做吧。我现在足够强大了，能够护你在血腥厮杀中毫发无损，也能给你在动荡风云中留一片安宁......

“大哥......”现在解药已经拿到了，其他事情，他也没兴趣知道结果，于是便想着起身离开了。

可还没等他说完萧衡那边却吩咐道，“现在夜已深，你就不要再回皇宫了，先在这边凑合一宿吧，明天再进宫见父皇。”

他张口就想拒绝，就听萧衡又说道，“父皇的病也不急于一时，大哥也好久没见你了，今晚留下来叙叙旧。”

萧游被他说的没办法，直得无奈地应了一句‘好’。

现在萧游回来了，他自然是不急的。来日方长，总有办法把他留下来，往后慢慢熬，一时半会儿也是急不来的。

萧游沐浴完，由小厮带着来到房间，推开房门却见萧衡着一件单衣，正在灯下看书。灯火映照下他面部的曲线显出难得的柔和，竟是带着点温柔的感觉。这个五年来未曾见面的大哥一直给自己的印象都是成熟，内敛，甚至可以说是威严。而这样的形象，至少，和现在灯下看书的人是不一样的。萧游踌躇着开了口，“大哥？”

萧衡其实在他推开门那一刻就已经察觉了，如今听见他的声音才抬起头来，“客房还没来得及收拾，今晚先和大哥挤一宿吧。”

萧游直觉想拒绝，但转念想想现在实在太晚了，外出住宿也不方便，皇宫里更是不能去打搅了。况且大哥都觉得没什么，自己要是拒绝的话反而显得扭捏了。脑子里几个念头转下来，便应了一声好。

萧衡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说完也没动作，还是风淡云轻地继续在灯下看书，只淡淡地吩咐道，“你一路过来也累坏了，先休息吧。我看完这卷再睡。”

萧游也不再客套，径自走到床边准备歇息。但却意外地发现，这床上所用的枕头竟是和父皇使用的，是类似的药枕。不由得心中诧异，“大哥，你也需要用这种枕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