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到过两次海。
第一次是在二十多年前,或许还要早些。那时我还年轻,是要到日照出趟差。追风似的紧赶紧,快傍晚时方才抵达,匆匆寻了家旅店,别的不用说,但就这紧邻大海倒使我增了满意。放下行李,顾不得一天行程疲惫,三个人径直下楼来到海边。彼时天色渐暗,茫茫然一片海域也朦胧起来,海面上浮起一两只黑魍魍影,游灵般缓缓移动,听见汽笛声,知道该是货船。我弯腰拾起一小块鹅卵石向水中掷去,就算是异乡远客和大海打了个招呼。
“咱们回去吧,看不清什么了,况且,——这肚子也饿了。”其中一个记忆中是这样说的。
海滨城市尤其是立足海边,各式字号的饭馆举首可见,且多以海鲜为主,我们人生地不熟,哪能知晓谁家做的好,只得随便进了一家,决定好好吃一顿。
大玻璃长缸里尽是伏着浮着些贝、螺、鱼虾类,其形态或怪异,或丑陋,也有许多极可爱的,可惜多数叫不来具体名子,当然不曾吃过。看着这些活物,倒有了一丝怜悯:昨天或者前几天它们还在宽阔的大海里逍遥,如今身处困境,虽然一时还活着,接下来的命运可想而知——我们是“可想而知”的,但它们该是“无想无知”。不然面对吃客们指指点点挑选的目光,为何还是那样的坦然?难道它们真的是视死如归不成?果然如此,那些尚在海洋里自由活着的同类们,就该待它们是“英雄”或者“烈士”,同时视吃客们为魔鬼仇敌。至于有放生者,也许是信了什么教或者历过什么险,才有这善举。不管怎么吧,总是餐桌上摆了佳肴,筷子不好使,就用两只手抓住掰开,蘸着料汁又啃又吸,味道不错,要说这吃相嘛,恐怕粗俗胜过斯文。
返回客房,打开窗户,带着涩腥味,海风习习吹来,海涛拍打着岸堤,拍出有节律的声音,那天晚上我听着涛声,欣然进入梦乡。
大亚湾三面环山,南面开阔,一望无际。天然冲积成的一片金黄色沙滩,弯月状镶嵌在碧蓝的大海边缘。这里的沙滩细腻而柔和,洁净而平舒,光着脚走在上面软绵绵,热乎乎。沿着沙滩向海走去,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就会迎面而来,像拥抱久别的亲人,那样热烈,那样深情,只要你敢来,爱就没商量。
海的这份激情,全是风荡起来的。本来海是平静安逸的,风平则浪静,无风不起浪,可是这风天生就不是省油的灯,而且简直就是催情素。它一来,就把海水搅的“春心荡漾”,一波接一波,带着浪声涌向海滩,涌向海滩上的游人,于是人们兴高采烈,欢呼雀跃,心甘情愿接受这海岸线长长卷着浪花的爱的奉献。
天是海的化妆师。水本是无色透明的,捧起海水看看,也是无色透明的,可是我们放眼望去海分明是蓝的,抬头一看原来天也是蓝的,海之蓝缘自天之蓝;白色的云彩,白色的浪花;电闪雷鸣,浪遏飞舟。不仅“落霞与孤鹜齐飞”,真就“秋水共长天一色”。那碧蓝的海面,像丝绸一样柔和,涟漪微泛,烟波浩渺;而有时海水就在你的脚下,轻轻絮语。

这样的海景,常吸引青年男女拍照留影。站在浪花飞溅着的礁石上,心贴着心,手牵着手,彼此许下诺:海枯石烂不变心。
天也有郁闷以至于发怒之时。乌云密布,雷雨交加;这时的海颜容也会沮丧啸沉。因此,决定要去看海,最好要先看看天。
不知道海在哪里,这有什么要紧?你的故乡总会有一条涓涓小溪,不妨就把它看作是你忠实的向导和亲密的旅伴。跟着它曲媛的流径,听着它潺潺的细语,累了,就躺在它身边萋萋密草上小憩;渇了,就掬起一汪清凉的溪水饮,这样就一定能找到海,找到你的梦。
看到大海又能怎样了呢?平静如镜的大海,可以抹去你浮躁的烦心;迎面而来的层层逐浪,是送给你长途跋涉、为君洗尘的一束鲜花;沙滩上印着的脚印,是想告诉你未来的航程还很远,你得鼓起勇气不停地走去,而且——不能计较一时的得与失,要有向海一样的胸襟……这难道还不够吗?

《山海经·海经》里记载,中有岛屿,上生异花奇木,经年不衰,得其果实能医疾,甚灵验;水深广,出怪物,有兽,其状鸟身虎末人首,能学人语;立于水,行如飞云云。
信乎哉,且不论。不过海浪冲上沙滩来的贝壳,色彩斑斓,晶滢剔透,纹理清楚,再经大浪淘沙,煞是好看。弯腰拾了几枚,放在书橱一角,闲时看几眼,回想起这长海追风……

写于2023年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