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嫉妒共生


去年六月,我毕业了。

鲁迅楼前的几株杜鹃花总在这时开得热闹,仿佛咧着嘴欢送又一批青年学子。男女生换上正装,化了好看的妆容,脸上透着青春独有的笑靥。偶有几个从实习单位赶回来,尽管卸不掉疲惫与匆忙,还是在“茄子”这声落下前挤进了毕业照的相框。

电话响了,是木青。喔,整天转发鸡汤的元气少女也成了泄气皮球,抱怨代课带的高二两个班太心累,简直被气晕了。楞了几秒钟,我开启天秤座说理模式——“咱也是刚毕业的大龄后青春期学生啊,初出茅庐,时间久了总会和猴崽子混熟的!”。

“哈,遇上00后,陈木青老师加油了!我们不是专业师范,自然是要多长点心。”听着她唏嘘我提醒她要适应,多向同事讨教经验。

“行了行了,就你不正经!同桌你打算往哪?”被这么一问,我有些惊慌了。第一次明显感觉到即将踏出校门的迷茫与恐慌。和木青一样都是非师范生,回去从教不是我所想,却被父辈时常念叨。

同届的人陆续拉着行李箱离开学校,宿舍楼越来越空寂。我一边面试一边暗想要在六月前找到工作。傍晚约了晓阳去田径场跑步。她用家乡口音问“你还真想回去啊?”

我无底气地点头,可能吧!

她睁大双眼,拨弄被落日余晖映衬得好看的栗子色头发,嗔怪我的无趣。

“回去朋友少,我受不了”。

“相对也自由一些吧!”我不知道从哪编出这句自我安慰的话,晓阳直接朝我翻了一个白眼……

她说得没错,自己就是心虚,像一颗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不知道什么时候,降落何方。什么?朋友少?让我觉得驳斥晓阳最有力的理由,是因为阿青就在家乡,两年的高中同桌。足矣。

九月的广州,像烧开的油锅,滋啦滋啦冒着热气。我决定辞职回到家乡小城,准备下个月的资格证考试。意料中,木青也报名了。我骑着小绵羊到木青的住处——离中学不远的小出租房。一个十多平米的单间,墙壁有些发黄,低矮的床上书桌充当饭桌,盛放着碗筷和一个有些掉漆的电饭锅。硬板铁架床边整齐地放了几本复习资料和教师用书。木青得意地碎碎念,是一个同事推荐的地儿,月租不贵等云云,一时间我竟然语塞。为了省时间她剪了短发,摘下眼镜,眼睑轻微的浮肿,和高三熬夜点灯那阵有几分相似。

“同桌,努力复习吧,咱一定能过”她还是那么鸡汤主义,永远那么积极向上。

聊起高中同学,多数已经没有维持联系了。是的,偌大的一座城,木青是我唯一的同伴。在压力与彷徨中,互相倾吐,这场考试犹如寒冬中的小火炉,聚在一起,即便话不多了也有暖意。缘分多么奇妙,和这个人一起经历了高中是酸甜苦辣,四年后,还是站在“同一战线”的同桌,只是不用再坐在那固定的一桌一椅,不用害怕晚上小声的促膝谈心被宿管阿姨发现。 

两个月内很卖力地背了密密麻麻的知识点,对于考试既期待又忐忑,渴望从这些机械的重复中得到一丝宽慰。考前给木青打气,她一脸无辜表示带班的每天都忙得鸡飞狗跳,草草看一遍书便没时间了。

结果出来,我僵住了。望着电脑屏幕上那刺眼的三个字——未及格,我慌乱地拿起手机,是不是密码错了,是不是显示错误?重复刷新网页,同样的页面提醒自己不要自欺欺人了。掉下泪水,我不服气。在聊天页上找了木青,她安慰我,大不了再来一次一定通过。如此淡定从容让我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沉默了一阵,我装作一个知情者问你应该过了吧?对方正在输入的几秒,我的呼吸变得有点短促,又希望时间凝止在这一刻。

——“嗯嗯”。

两个字,我心凉了半截,脸却是滚烫的,又羞又愧。被自己的悔恨拉着拽着,筑起了一道墙围,五味杂陈,她是在讽刺,她是嘲笑一个花大量时间复习也考不过的人。不!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头一次因为微不足道的考试结果变得如此敏感。眼泪愈加漱漱落下,心里像扎了几圈荆棘,泡了不加糖的柠檬水,隐隐作痛、发酸。

自此,少了主动找她,很多事用忙推脱了。木青后来由顺利通过面试。恭喜啊!我拿着电话强装笑颜,好不容易舒缓的褶皱似乎又拧巴起来,心绪起起落落掀起潮汐,也许我真不应该这样,也不必。两种声音不停交战,求和。但她总是那么优秀,那么上进,那么自带光环,我俨然一个刺猬,蜷缩在墙角一隅,无时无刻不在防备。

南方的一月甚是寒气逼人,也总有一抹冬阳温煦着房子、树梢和人们的脸。木青说不如去附近的F小城吧,最近新开放的景区,里面是花海,你一定喜欢!发来了一张不知道她从哪弄来的照片,是大片紫红的桑格花,开得泼泼洒洒,我油然欢喜。瞅了一眼做得早已心烦的备考题,我犹豫了,终究还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吞吐着搪塞过去。

过了新年,在大街的服装店偶遇木青和她那个子高高的妹妹,相比之下,木青更加显得更加瘦小了。从乡下的家到城里逛街玩耍,是她姐妹俩假期的娱乐。我堆积着笑容让她们到家里坐坐,却也是互相寒暄几句便分手。

这竟是诀别。

听到消息的一刻,天旋地转,但愿是间接性眩晕。直到我终于拨通她家电话,直到查到那天的新闻报道,原来事故已经过去两天了。

痛彻心扉又怎样。貌似只在电视广播里出现的事,鞭子般落在身上,警告我现实的猝不及防,那道由我砌起来的心墙,一砖一瓦轰然倒塌。

我还没买衣店里那条卡其色的裙子,她说过要穿姐妹装,她说过下周要我开小绵羊载她去文具店,给学生奖励精美文具,我笑她老套,她双眉上扬,笑嘻嘻地说着离题的话“放心,优秀的不多,不用破产的”。

亲人絮絮叨叨那套“人死如灯灭”,朋友发来清一色抱抱的表情。站在窗边,外面狂风怒号,楼下的树木刷拉拉倒下而后又挺直,记忆的洪水猛兽让我不得不过片场。路灯亮了,光线在眼里越来越模糊,眼红发热,狼狈地哭一场。

那排树由嫩绿变成墨绿,更加葱茏了,就像她的名字。蝉鸣声也响起来。我终于释怀了,曾经痛得发酵的心已经吸纳清新的空气。

不在同一个城市的麦麦考研成功了,闺蜜慧子下个月将与人携手成婚,幸福溢于言表。好生羡慕,胸口冒着酸气,可是我却出奇地平静,甚至有点美妙,这时候才略懂佛教讲的随喜是怎样一个动词。我不再随意拒绝一次约会,天气凉了告诉她少碰雪糕,闲起来嚷嚷要吃她做的曲奇,别忘记加越蔓莓。

人很容易为不认识的人献出鲜花掌声,对越熟悉的人越是嗤之以鼻,掉进敌意、冷落和疏远的死循环。接受吧,我们不需要算尽机关将之消灭,允许嫉妒生根冒芽,和嫉妒握手言和,和平共处,才能双赢。把它酿成独特的珍惜,或者是祝福,甚至一股力道,为你扬鞭策马。

在偌大的小城,卡其色的裙角跟着轻快的脚步,流转在脚踝。我并不是踽踽独行。

可是,我多么想被她的光芒再覆盖一次。

我嫉妒她,也答应和她去看桑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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