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城山熬了无数个夜晚织的围巾还差一点就要完成了，在网上买的情侣装还没发货，可是，东晴已经没有机会送出这些东西来庆祝两个人相爱400天的纪念日了。
城山以前老是笑她太看重形式主义，对这些晦涩难懂的数字记得格外清楚，相识第100天、牵手一个月纪念日、第一次吵架的日期、第一次约会的日期，事无巨细，东晴都比自己的生日记得还要深刻。每每这种时刻，东晴都会义正言辞地解反驳他，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变迁而减弱的，唯有数字不会欺瞒自己，用这样的方式，两个人的爱情才能在岁月长河里熠熠生辉。
如今，两个人的爱情已经锈迹斑斑，很快就会在空气里挥发消耗殆尽，可东晴总是知道的，记忆却像残存不屈的信念一般，仍要在往日闪着薄弱的光亮。令人悲哀，又无奈。
城山和东晴说不上谁先喜欢谁的，俩人在周末开设的日语小语种学习上课，东晴迟到了，教室只剩城山身边还有一个位置，像是为她预留的一般，两个人就这么相识了。
城山喜欢也擅长与人交谈，他主动找同桌东晴聊天的，从院系班级聊到兴趣爱好，从对日语的痴迷聊到对动漫和日本影视的热衷，东晴也不觉得他油嘴滑舌，反倒幽默有趣，日子久了，竟不知不觉喜欢上这个热情活泼的大男生，日后同他告白才知道，对方也早在交谈甚欢的某个时刻就喜欢上了自己笑眼咪咪的纯真模样。
城山和东晴的爱情平淡安稳，无论是从东晴不经意的告白、城山欣喜地倾诉自己的爱慕和倾心，开始得理所当然，还是两个人在一起后细水长流相敬如宾的相处，都令人羡慕不已，是少了轰轰烈烈九曲回肠唏嘘不已的经过，却有幸山水相逢一拍即合宠辱不惊。
城山喜欢渡边淳一，东晴喜欢东野圭吾，一个看透了世间情爱与欲望后仅存空洞的追逐，一个对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扼腕叹息，喜欢情爱小说的少年与痴迷推理故事的少女，从冬天到夏天，他们在逐渐暖起来的天气里相互扶持，自在地谈论着有趣的情节和人物，爱情也在逐日温暖的阳光里肆意生长起来。
城山极怕冷，即使他生于南方，多年来仍未能习惯阴冷潮湿的严寒天气，于是东晴便成了他的暖宝宝，无论是在北风肆虐的街道，空气冰凉的教室，还是暖炉烘烤的室内，城山总爱紧紧握住东晴的手，她的热量分给了他，自己的手却还是热乎乎的，这时候城山便会像小孩子一样撒娇跟她说，你是我的暖宝宝，可我也是你的太阳能充电器呢。东晴干瞪他一眼，又暗自觉得好笑，男孩子无赖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
城山是东晴的初恋，第一个动心的男生，也是第一个正式交往的男生，比起身边很多苦恋未果或者遇人不淑的朋友，东晴算是幸运了。然而东晴却是城山第N任女友，至于这个N具体是多少，城山自己也数不清，他说，这些年来，喜欢过但没追到手、觉得好玩所以在一起玩一玩、真心喜欢但没有结果的女生，不计其数，东晴有点失落，但很快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耸耸肩，语气坚定地说，既然你已经千帆过尽了，那么疲惫不堪的你也时候要安定了，希望我是最后一个。
两个人在一起半年之后，一起租了房子，一室一厅，简单干净的小屋摆放了东晴喜欢的植物和城山喜欢的书，午后有太阳照进来，微风吹动白色的纱窗，两个人背靠着背聊天，恍惚生出一种结婚成家的美好幻想。睡觉的时候，东晴睡床上，东城就乖乖地拿了枕头和被子睡在拥挤狭窄的沙发上，东晴时常在半夜醒来，透过月光，看到东城蜷缩在沙发上睡得并不踏实，心里生出一阵自责，但道德的底线还是让她忍住了同他睡一张床的心软。
城山比东晴高一个年级，今年他该毕业了，费了很大劲找到一家广告公司的市场营销职位，薪资待遇还算不错，他自己也喜欢这个工作，双方签订协议等毕业后就去实习。东晴专业课程很少，学习比较轻松，偶尔看看电影、逛逛街、看看书，清闲得很，她大多数时间都和城山呆在一起。
城山一直对东晴很好，像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凡事总顺着她的意愿，看她的眼神时常也宠溺得要溢出水来。他说，东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后者常常会因为亏欠而觉得愧疚，所以这样说来，付出的那一方往往是胜者。东晴并不同意他的说法，她觉得不计较数输赢的感情才是真实而长久的，但他明白，城山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从小被欺压惯了，对这个世界优胜略汰、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耿耿于怀。她也不置可否。
东晴对城山也很好，她的好表现在小女生热衷于纪念每一个有意义的日子、想把一切好东西都送给城山。两个人相恋第300天纪念日，东晴就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了城山。
那天晚上，她摆好烛台和花，披一袭大红色的长纱裙，迎接城山进屋。城山看见眼前的东晴裸露在空气中的洁白的肌肤，脸颊被烛光衬得鲜艳动人，笑容摇曳，红色纱裙若隐若现欲盖弥彰，他笑着上前拥抱东晴，温柔地说，你好美啊，然后深深地稳住她，东晴的身体变得愈发柔软无力，瘫在城山怀里。
室内春光旖旎，城山进入东晴体内的瞬间，东晴的指甲陷进城山的肌肤里，她流着眼泪，笑容却依旧妖冶，除了前所未有的舒畅感，她还有一种无言以喻的解脱，是终于把自己全心全意地交付给爱人的坦然和愉快。而城山则像一匹野马在她的肆意奔驰，快速的撞击随着一声声娇弱的喘息而更加张狂和得意，东晴好像看见自己透明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中，被城山举起又放下，反反复复。她终于明白，性爱的欢愉原来是这样美妙，又像一桩神圣的祷告般庄严圣洁。
城山把东晴抱在怀里，粗重地喘息着，他说，东晴，你真是可口极了，我从未感受过此刻这样痛快的愉悦。东晴任由他抚摸着自己光滑的身躯，电流一阵阵传遍全身，她听着城山清晰的心跳声，竟第一次彻底地沦陷段感情里，丧失所有理智，天真地因为这就是永恒。
东晴更加依赖城山了，说来好笑，女生大多数愿意拿本该作为最后筹码的完整身体来作为赌注，换一场地久天长，可无数事实证明。失败的人往往要比成功的人多。东晴的理智大概在她同城山的放纵中汲取殆尽了。
生活依旧如故，城山陪东晴买衣服吃美食散步拍照，也谈论文学和影片，谈论渡边淳一书里露骨又鲜活的性爱，那样令人沉醉，又令人堕落，他们两个人也会在清凉皎洁的月光里不厌其烦地摸索对方的身体，彼此交融，用最自然最本能的身体语言倾诉对对方的爱。而城山时常会在完事之后，紧紧拥抱着东晴柔弱的身躯，仿佛喃喃自语，又仿佛郑重的承诺般，说，我们结婚吧，永远就这么在一起。那时东晴被眼前氤氲的朦胧水汽和填满身体空洞欲望的情爱蒙蔽了正常的思想，竟从未察觉城山说这番话时，身子会瑟瑟发抖，那是念咒一般的神经麻痹。
分离来得毫无征兆，犹如地震，连最前卫的科学仪器都测不出它何时何地会以何种方式到来，令人惶惶不安，不知所措。
前一秒还紧紧牵着东晴的城山，下一秒忽然就侧过脸来对她说，我们不如就此为止吧。东晴以为他在开玩笑，笑嘻嘻地点头附和着，好啊。直到城山用冷冰冰地口吻抛下很温暖的句子“照顾好自己，再见”，走了很远都没有再回头时，东晴才知道，他原来是认真的。到底是城山思维太快自己跟不上，还是自己反射弧太长太傻城山不愿意等自己了，东晴不得而知。
东晴和城山就这样失去了联系，东晴再法在微信这一类社交软件中找到城山，微博上也一无所有，他的号码拨过去成了空号，他的几个朋友也找不到他。在网络讯息发展得眼花缭乱的数字时代，她彻底失去了城山，不免嘲讽。可是一个人若真的有心躲避，那么销声匿迹也未尝不可，因为网上虚假的信息太多，真真假假，谁能分得清呢。
毕业典礼那天，东晴一直跟着城山的班级，却一无所获，他果真连毕业证都不在乎了，为了不见自己。东晴这样沮丧地想着，眼泪唰唰地落下。
然而生活总归是要继续，崩腾不息的河流并不会因为过往的船只沉默了就停止运行，它只是背负着更沉重的堕入河床中心的船只和生命不断向前。关于城山的记忆，在东晴的心里也成了一艘沉重的船只，乘船的人消失在海浪茫茫中，可这艘船不知疲倦地在海上漂泊着，不知何时会搁浅会沉默还是会靠岸。
东晴的日语等级考试考到了二级，水平已经很高了，不看翻译也可以揣度大概意思出来，但她很少再看渡边初一的书，也很少再回顾日本经典影片了，所有能和城山有关联的事情，她全都不愿意碰触。短暂的时间未能治愈她，倒像是一道丑陋的伤疤积年累月反倒日益加深了颜色。
一年后，东晴在毕业典礼上收到一束花，附有一封信。字迹清晰工整，是城山写的，她从前总是嫉妒他怎么能长得好看、头脑聪明，又写得一手好字，集所有优点于一身，却又会因为自己拥有这样的他而感到骄傲。
“东晴：
展信佳。
你应该毕业了吧，毕业快乐，这束花是以前欠你的，都没能好好送过你花。无比感激你长久以来的陪伴，令我感受到温暖和力量，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关于这一年来我的失联，我很抱歉。和你分手的时候，我的父亲因工伤去世了，家境愈发困难，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要照顾，以前是我不懂事，没能抗下家中的担子，如今我不得不回家处理一切事务了。可我着实拉不下脸同你说我艰难的处境，我害怕你同情我，于是选择最懦弱的方式逃避了一切质问和解释，我的几个朋友答应替我保守行踪，不与你透漏，是我的意愿，希望你别记恨他们。我深知我没有能力给你未来，不能再拖累你，就此了解我们的感情，未尝不是件好事。愿你不要责备我自私的擅作主张，你要相信，这必定是最好的结局了，我们过往的回忆你就忘了吧，人被过去拖累着是走不远的。
我在小县城开了一家杂货店养家，此生了了，唯愿身体虚弱的母亲和家中弟妹能平安地过日子了。村上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朴实的女子为妻，她帮忙一起照看我的店铺和家庭，我很感动，婚期将近，日子也渐渐忙碌起来了。
愿你前程美满。
老友，城山”
这次，东晴没有在自己的毕业典礼上掉眼泪，她抱着手中紫色的满天星，笑容灿烂，拍下了毕业照。她一直没有记恨城山，人与人之间本就是孤独的个体，不过是赖以脆弱的羁绊有了短暂的关联，总归还是要分离的，她明白。而今，城山欠他的一束花，和一个解释都还了，她自然不再计较得失。
站在太阳下，夏天的风夹杂着幽暗的花香，东晴想，很久以后有一天她也许会和城山在某个小城市的街道重逢吧，不知道那时大家成了什么样子，还能否认出对方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