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我的外曾祖父。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日子都过得苦,没读过书,没吃过山珍海味,没见过香车宝马,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褐色的土地中熬过了一生漫长。
我对他印象也不深,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很老了,头上偶尔裹着白色的布巾,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上面还隐约能看见几个补丁,宽大的裤子,脚上踏着磨破了边,如同他的皮肤一般松弛的布鞋——仿佛一年四季都是这个装束。他很瘦,可是皱纹层层叠叠,千斤重担一般将眼睛挤压得只剩一条细缝。他总是佝偻着背去山的那边捡木柴。我不知道是他子孙刻薄待他亦或是自己生活的简朴。
他的子嗣谈不上兴旺,甚至可以说是一脉单传,在偌大的桌席见只见得寥寥几人披麻戴孝。我记得他耳朵不好,我奶奶总是嘱咐我若是和他说话必须得提高音量。
他走得很突然,可是宴席却办得很快,或是早早就意识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就是今天早上6点的事,平常他早应起床,可这一次却再也没有睁开眼来。
他们说他是寿终正寝,这一辈子虽诸多遗憾但终得圆满,言外之意就是没有必要为此而悲伤。
我想,即使是意外亡故我也不可能泪天泪地,自出生以来十四年有余,和他说过的话用手指头都数的清,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老祖宗在空荡荡的屋内咳嗽,或者说是在田野里看日落下山。
现在外面一片喧嚣,吃完饭的人三五成群,闲聊,寒暄,毫无悲色,还有披着孝帕的人在打麻将斗地主。
我转过身到了后院,那里人已经散去,三三两两的帮工在收拾桌子上残余的饭食和碗筷。在一个安静的角落,一位老人坐着,面容苍老,头上裹着白色的布巾,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上面隐约可见几个补丁,宽大的裤子,脚上踏着磨破了边,如同他皮肤一样松弛的布鞋——仿佛一年四季都是这个装束。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桌子上的菜吃,动作十分缓慢,就像时间在他身上停滞,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眼睛一恍惚,竟然将他看成了我的外曾祖父。刚伸出手想叫他,却又清醒过来——那明明是一张完全不一样的脸。我的世界瞬间一片漆黑,我仿佛踩在一片废墟上,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不停的下坠。
我身子摇晃了一下,转身默默离去,却又有更大更广的虚无延伸开来,围剿与蚕食着一颗失魂落魄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