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天夜里,月亮上毫无预兆便下起了大雨。
大雨伴着小风,小风里夹着冰雹,就这么噼里啪啦的打在花眠家薄薄的屋顶上。月亮的夜里冷的吓人,花眠把电暖气开到最大还是觉得印花拖鞋下小小的脚丫冰冰凉凉。
“明天要把太阳能电池功率开到最大才好。”花眠像古老童话里那个叫做寒号鸟的小家伙一样安慰自己。虽然一到白天,她都唯一乐意做的事情就是呆呆的守着花圃等着玫瑰花开。
被铁皮房顶“噼里啪啦”声音吵得睡不着的花眠,又翻出床头那本翻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画册。
让花眠喜欢反复读这本薄薄的插画集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书名叫做《少年与花眠》。
少年?
花眠第一次看到这个词的时候疑惑了好久,到底少年是什么呢?她看着书中,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矮,但是剪了短短头发瘦瘦身材的小人儿躺在绿色的草丛里,草丛里星星点点的点缀了些红艳艳的玫瑰。这本书的每一页,都在讲这个“少年”和花圃的故事。少年如何种下种子,又如何精心的除草抓虫、提壶浇水。日子在花草香中飞速过去,玫瑰花如期盛开,少年却依然是少年。故事的最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少年开心的躺在花圃中,伴着玫瑰的芳香陷入深深的睡梦。
“莫名其妙的结尾“,花眠想。“所以花了这么久种了玫瑰,就是为了给自己做张床么?”可就在盯着书页看的时间里,花眠心里软软的地方似乎起了什么变化,不知是因为玫瑰,还是因为少年。
二、
10岁出道,14岁被媒体公认为银河系最有前途的漫画作家,可波波已经整整两年没有出过什么新书了。
上一本插画《少年与花眠》虽然销量尚可,但却被评论家批得一无是处。每个人都希望出道就画出堪比《星际争霸》作品的波波能继续交出划时代的科幻巨著,结果他却让银河系的数千万粉丝静静看起了种花的少年。而面对最终少年长眠在玫瑰花从中这样的结尾,主流媒体发出了强烈的质疑声。
“简直矫揉造作!”《火星客》日报给出了这样几近愤怒的评语。
“从没见过如此杀死粉丝期望的作品,根本就是成名作家的自杀。”向来对新锐作家宽容有加的《新芽》月刊也如此评价。
可面对种种质疑,波波却只和自己关系最紧密的(也是带他出道的)编辑辩解了短短一句:“我只是想画心里的故事。”
此时此刻,波波正坐在自己小小的宇宙飞行器里欣赏着点缀了几点亮光的漆黑黑的太空。为了躲避媒体和书迷的狂轰乱炸,波波如这般太空漂流已经整整一年。孤独对大多数人类来讲是件及其痛苦难熬的事情,对于波波这样的职业漫画作家来说却是创作的必须甚至是日常。和孤独战斗,和孤独作伴,在孤独中和自己创造的角色对话,听他们缓缓讲述自己童年的种种境遇,又在这样孤独的对话中寻找作为“上帝”的自己。像接受某种天生的残疾一样接受刻在自己心里的孤独,这是波波唯一的生活方式。
这样完全与世隔绝的一年里,波波缓缓创作了新作的三分之一。有精力的时候他就记下和角色对话,困乏无比时就陷入沉沉的梦中。当然也有累得手指也抬不起来,感觉腰椎也要断掉、却怎么也睡不着的时候。这时波波就会在脑海中映出那个种玫瑰的小男孩。
“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孤独,”波波在心里告诉自己,“起码还有玫瑰花。”
三、
月亮上白天可以行动的时间非常短。好在花眠的工作并不需要花多长时间,只需要观测太阳初升时黑子的波动。每天花眠要在太阳还未升起前来到观测站,用2分钟记录下当天黑子的情况,再匆匆赶回驻地。之后月亮上会有1个小时不会热到让人无法喘气,这也是她一天中为数不多的可以在室外活动的时间。
花眠想过在户外开一片花圃,但忽冷忽热的气温不会让任何植物在室外生存下来。如果把玫瑰种在自己小小的菜园,花眠就会因为缺乏维生素的摄入得一种中央补给站称之为航海病的怪病。花眠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距离那颗蓝色的星球有几乎40万公里,明明这里的水根本不会汇成哪怕一条小溪,却会得什么航海病。
在和中央补给站百般央求后,花眠获得了在菜园种一株玫瑰的权利。她仔细的为种子松土,用喷雾保持每一片叶子的湿润,玫瑰花每长出一片新的叶子花眠都欣喜若狂,这成了她心中最大依恋。在只有一个人的月亮上,因为这株玫瑰,花眠感觉自己的心渐渐变得充实而坚韧起来。
望着望着玫瑰,花眠会不知不觉的想起书中成片的玫瑰花床。少年是否认得出自己种下的每株玫瑰呢?毕竟它们也是被一颗一颗照料,一分一秒长大。花眠想,那些心情无论倾注在一株花,或是100株花上,应该都是一样的。
她还是忘不了那个少年。
四、
发现飞船出动力系统无法启动的时候,波波丝毫没有惊慌。在宇宙漂流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无数次幻想过飞船失事的场面。有时是被流星击中,有时是被海盗劫持,有时是被巨怪吞没。波波小心翼翼的操纵船舵,把飞船的航线定向了最近的一颗月球。只靠惯性飞行,大概有5分之一的机会能在480个小时后安全着陆,计算机给出了这样的结果。
他把飞船调成自动模式,从里仓取出了埋在无数小小土块中的玫瑰种子,又把种子规规矩矩的布满了船舱,然后为自己打了长途旅行用的冷冻针。在失去意识之前,波波先和脑中故事里的角色一一告别,然后便想象着自己被玫瑰花团簇着静静躺在月球上的样子。“起码不会有人说三道四,”波波跟自己说道。既然没有人喜欢他真实的样子,在最后的时间做回自己,或许是波波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也说不定。”
五、
又是一个清晨,花眠如往常一样沿着黑漆漆的石子路走向天文台。在天文台不远的地方,她看到了那片在书中,在梦里常常出现的玫瑰花圃。花圃的正中央,一个白衣服的少年正沉沉的睡着。这一天花眠头一次没有去记录太阳黑子的,她久久的站在前面凝视着这个和画中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色,忘了该去试着唤醒少年,甚至忘了火辣辣的太阳马上就要升起。
过了许久,花眠才踮起脚尖轻轻踱步到少年身旁,她想着自己要不要亲吻他的额头,或许那样他便会睁开眼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