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堂弟的一句:“可惜我爸走得早,我小时候没怎么受到他的教育。”我决定写一篇《再忆三叔》,为堂弟,为爸爸,也是为自己。
我曾以为,三叔离开了,我和他的交集就永远定格在他离开的那一天,我们之间不会再有新的故事,记忆会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淡忘。但我发现,记忆和情感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当故事不再更新,旧时往事反而越来越清晰,并且在不同的场合因为不同的原因,像触碰到记忆按钮一般,躲藏在记忆深处某个匣子里的回忆如流水般涌入脑海。
记得那是我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三叔来做客,我拿着他送的麦克风在书房里讲起了我当时最喜欢的故事《小狐狸找妈妈》,我囫囵吞枣地草草讲完,刚讲完青叔就出现在书房门口,他欣喜地看着我,说:“嘉琳,你故事讲得真好啊!”我愣了好一会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因为这个故事我在家讲过很多遍,从来没人夸我讲得好,我也并没觉得自己刚才讲的那一遍有比以往讲的有什么更出彩的地方,甚至还没以前讲得好,只是纯粹想玩一下麦克风。三叔夸赞完,又立刻转向爸爸,说:“大哥,你看嘉琳讲故事讲得多好,很精彩!”“嫂子,嘉琳故事讲得很感人啊!”《小狐狸找妈妈》的具体情节我已经不记得了,但三叔当时那欣喜的语气和神情却那么清晰地留在脑海里。鼓励和肯定的力量就像一道光,温和又坚定,甚至能穿越三十年,哪怕只是一句话。
那时候,每年过年回老家,三叔总爱给我和哥哥出各种题目,有时候是文化类的,比如哥哥就新年说一副对联,我就新年唱一首儿歌。有时候则是奇奇怪怪的问题。最记得某年春节,他给我和哥哥出了情景题:书法课上你不小心把同学的墨水碰洒了,坏了他写好了的作品,他非常生气,你怎么办?我说跟同学道歉,跟同学解释,哥哥说赔同学书法纸张,协助他重新写好作品。但三叔说,无论你怎么说怎么做,对方就是不依不饶,不停指责你,你怎么办?我和哥哥都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就跟三叔求解答。三叔说:“那你就跟老师说,是他自己把墨水碰洒了,弄坏了自己的作品的。”我和哥哥都非常惊讶,感觉出乎意料,又和学校的教育不一致,无法理解。三叔又重复一次,然后说:“你们能做的都做了,对方还得理不饶人,就没必要跟他客气了。”
后来我跟爸妈聊起这段往事,逐句讲述当年,我笑说没想到这么“社会”的教育,原来第一课是三叔教给我的。
三叔离开的时候,我十五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不觉,我几乎长到了三叔当年的年纪。我似乎已经能用他当时的年龄去审视他当时很多的事情,感觉现在的我比二十年前的我更了解三叔。我常常在回忆中感叹,三叔是一个多么努力又热爱生活的人!
我还记得他给我讲数学题,每次都要整出一题多解,还要跟老爸辩论自己的方法更胜一筹;还记得我作文要写家乡特产,他给我介绍老家的芒果如何色香味俱全;还记得我从荔湾区搬到天河区,学校不肯接收我,他千回百转找到校长,硬是拉成朋友;还记得我撞车后他气冲冲跑到医院,一脸愤怒地要找到撞我的人,后来看到我没有大碍,表情和语气又恢复了正常......
三叔离开了二十几年,然而在时间的长河里,关于他的记忆碎片却满是星光!每一束光都给我力量,让我觉得人生的难也并没有那么难。他走后的每一天,我们都在向前走,唯有向前走,悲痛才会向后退。然而每次回首,又总觉得他就在身后,亲切又温暖。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