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秘密,总藏在最深处。到最后,你终于明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
秋风微凉,穿过半开得的窗户,丝麻质地的浅蓝色窗帘被风扬起,像临风的旗帜,猎猎作响。室外清爽的空气和明丽的阳光欢快的涌进飘窗。
我合上眼,想继续躺在床上,耳边传来电视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不用说老爸在客厅看那台老掉牙的电视。轻轻拖动椅子的声音,一定是老妈在擦地板。她膝盖不好,我和老爸让她请个保姆,她却不肯,凡事非要亲力亲为。
淡淡的粥香从门缝里钻过来,刺激得我的鼻孔痒酥酥的,口舌不受控制地生津。肠胃也抵挡不了you惑,轻轻转动,咕噜噜叫着。
我掀开被子,穿上拖鞋,整理一下睡衣,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老妈蹲在客厅鱼缸边擦地,微胖的身体折叠成三折,手拿着抹布看过来,笑得鱼尾纹更深了:“哎呦喂!老儿子,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今儿个没用我敲门!”
老爸从眼镜上边扫了我一眼,说:“今天风大,天冷了,18岁的人了,不知道自己找衣服穿!还穿个凉拖鞋!”
“我不冷!”我看他一眼,发现他居然把毛背心穿上了。
“我帮你找衣服去!”老妈丢开抹布,洗了手,走向我的卧室。
有一种冷,就是爹妈觉得你冷。
我进到洗手间刷牙洗脸。只听见老爸在责备老妈:“你就惯着孩子,看你明天能跟到国外去伺候他!该放手就放手!”
老妈在反驳:“嘁,就我惯的,你没惯着他!?少唠叨,你要没事干了,把他的被子抱楼顶晒晒啊!哎呀,我这腰啊,又疼得不行了!”
“我来,你一边歇着去吧!”老爸说。
听着他们说话,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嘴角上扬地偷笑,狭长的浓眉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欧式的大双眼皮轻轻上挑,高耸的鼻子下,是轮廓明晰的小嘴巴。
这是一张精美的脸,一张女人似的柔美的脸。我深深苦恼过——我一米八五,一个大老爷们儿,身体瘦削单薄,被男同学嘲笑杨柳水蛇腰的“yao孽”,然而被女生追捧为“男神”。
她们喜欢挑逗我,下课经常七嘴八舌围过了,不胜其烦地追问:
“楚天舒,你用的啥面膜?分享一下呗!”
“楚天舒,你的洗面奶用啥牌子呢?为啥这样白净,这么光滑,这么细腻?”
——
大胆的还甚至伸出手来,在我脸上抹一下,掐一把,想试试能不能掐出水来。
男同学羡慕嫉妒恨,不坏好意的呵呵大笑。
我无可奈何地挥开她们:“去,一边玩儿,我啥都没用过,这张脸是祖传的,没有秘方!”
二
我长的像谁呢?
自然,不像老爸。他单眼皮,小眼睛,肩宽体阔,高大威猛型。
当然,也不像老妈。她是内双,只有哭过,双眼皮才明显。她出了名的好脾气,我没见到她哭过几次,除了外公外婆过世,除了她太想念我下落不明的姐姐楚楚。
我不像他们,太正常了——因为我压根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我知道这个秘密,要追溯到我10岁那年的夏天。
那天是外公的生日。爸妈带着我风尘仆仆赶到姥爷家的别墅时,大舅二舅携着各自的家人早已经到了。大人们在楼下打牌闲话,我和11岁的表姐雯雯,9岁的表弟弟阿龙在二楼电脑房打游戏。
我想玩san guo sha ,表姐偏要玩换装游戏。
“我先玩20分钟,然后再让给你!”面对女孩子,我放下少爷脾气,耐着性子,央求道。
“那不行,女生优先啊!”表姐蛮横地推开我。
我没提防,跌坐在地,手里还攥着鼠标,差点把电脑从桌布上带下来,幸亏及时松手。表姐一屁股坐在我的位置上,仰天伏地的哈哈大笑,幸灾乐祸地嘲笑我:“原来你就是个纸老hu !”
我何曾受得了如此的羞辱,虽然我身体瘦弱,但是,怎么说我也是跆拳道黄带,一脚踢过去,她便连人带椅子,呼通一声向着墙壁倒去。
她像一头受惊的小肥猪,从地上爬起来,脸色涨成绛紫色,出口便骂:“楚天舒,你这个贱种!不是我姑妈我姑父好心收养你,你不知道在哪儿吃屎呢!那有机会来我家撒野!”
像晴空里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炸雷,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噏,耳朵嗡嗡作响,手脚冰凉,心沉沉地坠落,一直滑向黑洞洞的,没有底的深渊里。
“你,你再说一遍!”我气急攻心,一阵眩晕,努力地扶住桌子才站稳。
雯雯不再说话,眼睛惊惧地看着我的身后。
我一回头,看见妈妈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拼盘上楼来,大概刚才雯雯的话,一字不落地被她听了去。
妈妈黑着脸走过去,腾出一只手,“啪!”地一声,给雯雯脸上重重的一巴掌:“你,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枉我这样疼你!”
我吃了一惊,从来没见过妈妈发过这么大的火,更别说出手打人。
“哇!”雯雯呜呜大哭,“是我妈说的,我没胡说!”
“哇!”我扑到妈妈怀里,跟着一起哭了:“妈妈,快告诉我,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雯雯挂着泪,捂着脸跑下楼。妈妈把我拽进卫生间,给我洗净一脸的鼻涕眼泪,然后拥我入怀:“楚天舒,你是我的儿子,什么时候都是,刚才雯雯故意那样说的,等一下我告诉你舅舅,让他给你出气!”
我破涕为笑。我才不上雯雯的当,她就是嫉妒我,嫉妒我妈疼我多一点。
妈妈扯着我的手,一起下楼吃饭。雯雯红着眼睛,靠在她的妈妈身上。舅妈扫过来一眼,我分明感受到一丝寒光,落在心上。
我的手还在妈妈手心里,她的手指突然一下收紧,我一抬头,看见她正皱眉瞪着舅妈。两个女人无声无息地,暗地里一番质询和较量,她们的异样神情落入我的眼底。
许多年以后,我才慢慢体会出妈妈对舅妈无声的指责:怎么能随便透露给孩子秘密?当时,年幼无知的我,并没有深入思考的能力,当然,也许心里在刻意回避不敢面对的真相。
虽然我无意追问,可能是我回城的路上,太过于沉默和安静,引起我妈的联想和揣测,一向不太爱说话的她,不停地讲着我小时候的趣事:比如,上幼儿园时,偏要带着她的大枕头,说这样才能睡得着;比如,第一次回奶奶家,被一只鹅追着,落荒而逃——
我爸带着墨镜,开着车,一路无言。我早已习惯于他那副黑铁般的严肃表情,只和妈妈说说笑笑,掩饰着一丝莫名的恐慌。
一到家,爸爸换上衣服去单位加班,妈妈放下行李,翻箱倒柜地忙乎,找出两本厚厚的相册,拿到我的房间里。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我去过这么多地方。北到佳木斯滑雪,南到天涯海角,东到普陀岛,西到布da 拉宫,大大小小30多个旅游城市都留下了我的足迹。照片里偶尔会有和妈妈的合影,偶尔,也有和爸爸的合影,大多是我自己,他们把几乎所有的镜头和焦点留给了我。
突然,一张照片从封底滑落,反面朝上,“楚楚5岁留念” 落入我的眼里。
我捡起来,正要仔细看时,我妈一把抢了过去。
“先给我看看嘛!”我拉着照片的一角。
我妈紧紧攥着,眼睛红红的,一眨眼,几颗泪滚落下来,很快像止不住的泉水涌出来。
照片上的女孩背带裤,白色T 恤衫,两支马尾辫搭在肩上,一只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一只手作出V 字,站在游乐场大风车面前,冲着镜头大笑。隔着一张发黄的卡纸,我仿佛听到银铃般的笑声,在四面八方回响。
这是一个漂亮而又灵气逼人的小女孩。
“她叫楚楚?”我递给我妈两张纸巾,她没有接回答,也没有接过纸巾,像是穿越到陈年往事里。
我帮她擦干眼泪,她搂我入怀,看着照片,又泪唰唰掉下来,她抽噎着说:“等一下告诉你,你先玩一会儿去吧。”
一声汽笛传进我的耳朵,是火车。我趴到窗台上,看到一盏探照灯由远而近,穿透夜幕驶来。妈妈总嫌小区靠近铁轨,却又不肯搬进北城的新房。不过,每天都能看到火车,我乐在其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