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渭城很大。城中商铺林立,各种买卖一应俱全。再加上地处交通要道,人来客往络绎不绝,三教九流更是无所不有。
渭城也很小。除了东城的黄子玉,与西城的欧阳富贵,再无第三个势力能在此立足。
不第秀才黄子玉,市井豪杰欧阳富贵,两人各霸一方,多年明争暗斗,结果仍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自从三年前,六扇门的段捕头到渭城走马上任之后,双方的斗争逐渐平静了下来。至少,没有了过往的一言不合便血溅街头。
不过若论江湖名气,黄子玉、欧阳富贵和段捕头三人加起来,都不及一个洪公子。
近几年来,渭城能够不为其他江湖势力所侵入,保持一贯的独立之势,也是因为有洪公子在此。
在渭城,很多人都知道洪公子是西城老大欧阳富贵的保镖。他们却不明白,为何欧阳老大会对这个落拓不羁的剑客如此器重。
关于洪公子的来历,在渭城一直总说纷纭,未有定论。
有心人或许还记得,洪公子出现在渭城,大概是在五六年前。
当时,黄子玉与欧阳富贵两人争斗正酣,三天两头便大打出手,使得渭城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欧阳富贵第一次见到洪公子的时候,他浑身是伤,比逃荒的难民还要狼狈三分。
有人奉承说,是欧阳老大慧眼识英雄,救下了明珠蒙尘的洪公子。
欧阳富贵却是摇头不语。他们哪里知道,那时落魄不堪的洪公子,犹如一把百战的利剑,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出身市井的欧阳富贵,没有过问洪公子的来历,就把他接到府中养伤。
伤势痊愈之后,洪公子留下来成为了欧阳富贵的保镖。
随后在东城与西城的斗争中,他一人一剑,不知击败了黄子玉手下多少高手。
欧阳富贵之所以能够与黄子玉分庭抗礼,首推其功便是洪公子。
作为实至名归的渭城第一剑客,他却依旧是一副不修边幅,无所事事的模样。
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洪兄弟,又有人来向你挑战了。”
“又是哪个帮会想来渭城开堂立舵?”
“这次来的,不是帮会中人。”欧阳富贵将一封战书递给洪公子。
“华山派王轻尘,五岳剑派的弟子?”
“正是,”欧阳富贵说道:“这个王轻尘在江湖上名气不小,听说已经打败过好几位有名的剑客。”
“既然不是帮会之人,不管他就是了。”
“问题是,他的战书,是东城送过来的。”
“他是黄子玉的人?”
“黄秀才还招揽不到五岳剑派的高足。他把王轻尘奉为上宾,自然冲着你来的。”
“五岳剑派……”洪公子若有所思道:“三天之后,我在城外等他。”
“好,我叫人去通知黄秀才。”欧阳富贵又问道:“洪兄弟与五岳剑派有过节?”
“过节说不上,曾经交过几次手而已。”
“胜负如何?”
“未尝一败。”
欧阳富贵听得出他语气之中的自信,点头道:“到时候看洪兄弟大显身手了。”
王轻尘和大部分五岳剑派的弟子一样,从小生活在山上,每天习武练剑,日复一日,从无间断,直到出师为止。
对普通弟子而言,只要能在三年一度的考核中,击败四位同门师兄弟,就可以出师下山了。
对内门弟子来说,规则也一样,只不过对手必须同样是内门弟子。
江湖上的剑客,有大半出自五岳剑派。其中能够名闻江湖的,十有八九都是像王轻尘这种内门弟子中的翘楚。
他在华山派学剑十二年,一入江湖便声名鹊起。
黄子玉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王轻尘要来挑战洪公子,马上把他请到府上好生款待。
“王公子,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黄员外客气了。”
“洪公子已经接下战书,三天之后在城外恭候。”
“久闻洪公子大名,却太不清楚他的师承门派。”
“老实说,就连我们渭城的段捕头,也看不出他的剑法来历。”
“六扇门名捕段慧眼?”
“正是。”
“段捕头的看法如何?”
“返璞归真,无招胜有招。”
王轻尘有点不以为然,真是如此高手,又怎会在小小渭城当一个保镖。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三月廿八,立夏,宜祭祀祈福,忌开市。
这一天是王轻尘挑战洪公子的日子,来到城外的人并不多——实际上,渭城有资格观战的人并不多。
在大多数江湖人眼中,渭城所谓东城和西城的老大,不过就是一个地方小帮会的头目。
即便是渭城的总捕头,也不过是个有点名气的官府鹰犬。
江湖人心目中的大人物,要么是师出名门、剑法高超的江湖剑客,或者是权倾一方、呼风唤雨的帮会领袖。
王轻尘长身而立,望着不远处的渭城,心无杂念。
洪公子的名字,他是从一个对手那里听到的。
那人也是一位江湖上有名的剑客。败于王轻尘剑下之后,他感慨道:“以阁下的剑法,或许能与渭城的洪公子一战。”
“不曾听闻有如此人物。”
“他一向不离渭城,在江湖上自然名声不显。”
后来王轻尘打听了一阵,一时兴起,于是前来挑战这位渭城第一剑客。
“在下华山派王轻尘。”
“我叫洪十八,江湖上的朋友给我面子,称一声洪公子。”
“请赐教。”
两人都没有多说话,一见面报了个名字就开打。
王轻尘虽然不认为眼前这个落拓汉子,剑法能有多高明。
不过他身为五岳剑派的精英弟子,出手却是一丝不苟,小心谨慎。
五岳剑派各有所长,华山剑法以招式绝妙、攻势凌厉而著称。
洪公子的剑法简洁凝练,面对王轻尘的攻击,见招拆招,寸步不让。
数招过后,王轻尘心中再无半点轻视之意。
他剑走偏锋,招式越发变幻莫测。
从原先七分攻、三分守,很快变成了九攻一守。
洪公子面色不改,似乎对华山剑法相当熟悉。
他以攻代守,不断与王轻尘拼剑、对招、角力。
华山剑法讲究内外合一,王轻尘自然不怕久战对攻。
洪公子却没有这个打算。
拼了十余招,他的剑法又是一变——只攻不守,以伤换伤。
王轻尘猝不及防之下,差点中招。
还好他反应敏捷,只是衣衫上划破了几道口子。
华山天下险,自古一条路。
据传当年五岳剑派的祖师,在五岳名山上触景生情,师法自然创出了天下闻名的五派剑法。
所以,华山剑法中越是高明的招式,便是越发凶险。
因而在五岳剑派当中,以华山弟子最擅长兵行险着,以弱胜强。
王轻尘出道以来,还没有遇到过洪公子这样的对手。
他出剑果断,收招更是利落,完全就是一派生死相拼的打法。
又是堪堪避开直刺胸前的一剑,王轻尘略有些狼狈,但斗志更加旺盛。
“洪垆作高山,元气鼓其橐。”
王轻尘收敛心神,奋起反击。
“俄然神功就,峻拔在寥廓。”
两人出剑愈发急促,身形交错愈加频繁。
“灵迹露指爪,杀气见棱角。”
洪公子步法灵动,却常有侧身挡剑之举。
“凡木不敢生,神仙聿来托。”
两人已交手近百招,王轻尘身上多了数道伤口,幸好并不致命。
洪公子也是身中数剑,伤口深浅不一,不过仍保持着自己的节奏。
“华山剑法果然不凡,可惜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未落,他出剑的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上三分,直取王轻尘身上要害。
此时王轻尘旧力已竭、新力未生,只能一退再退。
然而洪公子的剑比他更快、更准。
未退及十步,已分出胜负。洪公子剑尖上的寒气,逼迫到了他的喉咙处。
“我败了。”王轻尘认输。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洪公子,想吃点什么?”
“鲁伯,你这里除了牛肉汤,难道还有其它不成?”
“自然还有些自家酿的米酒。”
“老样子,一碗牛肉汤,二两米酒。”
每次挑战或厮杀之后,洪公子都会来鲁伯这里,吃上一碗牛肉汤。
鲁伯的手艺很一般,与“太白居”的大厨相去甚远。只不过,太白居的大厨却做不出那种他熟悉的味道。
“洪公子,又和人打架了?”
“一个年轻人,大概是想出名,到处找人打架。”
“年轻气盛,总是容易惹出事端。”鲁伯摇头感叹道。
洪公子苦笑不语,鲁伯不是江湖人,自然不了解江湖人的所作所为。
闯荡江湖,其实很多时候和闯祸是同一个意思。
当年他在江湖上闯下的祸事,可是一点也不小。
只是他并不后悔,江湖人便当行江湖事,否则还不如回去种田耕地。
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位黄山派的剑客,名为洪九霄。
自从五岳剑派组成联盟后,江湖上唯一能与之相提并论的门派,便只有黄山派。
与弟子众多的五岳剑派相比,黄山派的传人可谓是寥寥无几。
不过每一位黄山弟子,在江湖上都是顶尖的剑客——例如洪九霄。
当年败在他剑下的五岳剑派弟子,不可胜数。
甚至像王轻尘这种内门精英,与他交手也是未尝一胜。
出道不过短短两三年,洪九霄已有名列江湖十大剑客的潜质。
如无意外,他将会是十年之内,最年轻的一位十大剑客。
可惜人在江湖,总是身不由己。
洪九霄为一个相交多年的好友报仇,孤身杀入“四喜帮”,刺杀帮主汪神童。
如今的天下第一大帮四喜帮,那时正在崛起之际。
在帮主汪神童的率领下,四喜帮所向披靡,大有称霸江湖之势。
洪九霄剑法高超,但在重重围攻之下,并未得手。在杀伤了四喜帮多名高手之后,浑身浴血扬长而去。
后来受到四喜帮的追杀与悬赏,洪九霄亡命天涯一年多,最后逃到了渭城。
被欧阳富贵救下之后,他改名为洪十八,一直未再踏出渭城。
四喜帮四处征战,再加上受到“八仙会”的敌对牵制,也没有再继续追查。
一晃四五年过去,洪九霄的名字已经江湖所淡忘,就连四喜帮也没有再提起。
“老伯,来一碗牛肉面。”
“好咧,客人先请坐。”
一个青年男子,在洪公子对面坐下。
“想不到华山派的王轻尘,也不是洪公子的对手。”
“你是什么人?”
“在下元二,只是四喜帮的一个小人物。”
“莫非四喜帮也对我们小小渭城有兴趣?”
“汪帮主对渭城没什么兴趣,但对黄山派的洪九霄,却是十分有兴趣。”
“尽管过来就是。”
“想不到当年名震江湖的九霄公子,依旧是豪气不减,却又为何只困在这一个小小的渭城里?”
“江湖虽大,却非安身之处。”
“说的好,”元二拍掌道:“看来洪公子在这渭城住的挺自在。”
他起身离去,只留下了一句:“请转告欧阳老大一声,我元二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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