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藏的记忆(父母偏心)

柱子出生在山东北部平原一个农民家庭,兄弟姊妹六个,他是老大。下面依次是大妹、二弟、二妹、三妹、四妹(最小的四妹现已50多岁)。

柱子的父亲是多年的大队书记,为人清廉,不贪不占,在村里、管区、公社都挺有威望,就是脾气过大,无论家里外头,说训就训,说骂就骂,有时候生了气,也会在村里的大喇叭上骂人。村民们对他既认可,又害怕。

柱子父亲在家里更是霸道,说一不二,老婆孩子都怕他,敢怒不敢言。老婆人不错,心直口快,没有坏心眼,好吃懒做,不会料理家务,盲目服从丈夫。夫妻两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相当疼爱二女儿梅,家里的东西总是千方百计多给梅点,梅也坦然接受,习以为常,好像不多沾娘家点东西,就缺少点什么。

这个家,老人霸道,孩子顺从,婆媳之间没有吵闹,从表面看,家庭和睦,令人羡慕,实则不满情绪积压心中。

老父亲70岁去世。料理完父亲的丧事,二弟面对哥嫂和媳妇,长长吁了口气,毫无设防地说了一句,“这下好了,咱谁也不怕了。”

这是一个顺从了半辈子的儿子自然而然的流露,流露出了多年的压抑。也许其他三人都有同样的感受,同样的话,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二弟两口子多年和父母同住,又很孝顺,所受的委屈和不公真是亚历山大。尤其是弟媳,老实巴交,没有好的娘家支撑,不仅受公婆的气,还受几个小姑的气。忍气吞声,尽着儿媳的职责,过着农民的日子。

那是柱子媳妇婚后第二次回家,看到干活归来的弟媳,腰有点粗,肚子有点凸,就跟婆婆说,“弟媳是不是怀孕了?”婆婆一问,人家怀孕6个月了,婆婆和家人竟不知道?并且,弟媳和几个妹妹同时从地里干活回家,妹妹们可以各自休息,弟媳却要赶紧抱柴火蹲在灶前烧火。

那次婆婆对女儿说:“你们二嫂都怀孕6个月了,你大嫂都看出来了,我却没有看出来,这不是当的傻婆婆吗?”傻不傻另说,但这个婆婆对儿媳的疼爱,则一目了然。大嫂悄悄埋怨二弟,“她不好意思说,你也不说,万一流产了怎么办?”二弟悄悄告诉嫂子,“说了又能怎么样?”

老母亲84岁去世。去世前卧床4年,全由弟媳照顾。4年啊,吃喝拉撒,洗洗涮涮,多么不易。柱子两口子在北京工作,躲着受累。其实也不完全是躲累,是柱子媳妇不愿直面婆婆,因为这个婆婆太让她伤感了,桩桩件件,把她的心伤得透透的。所以,在对待老人的问题上,柱子媳妇宁愿多掏钱,也不愿直面婆婆;弟媳躲不过去,任劳任怨予以照顾。嫂子对弟媳感激不尽,弟媳对嫂子花钱过意不去。时至今日,两家人相处甚好,只要有时间,柱子老两口就回老家小憩几日,叙叙家常,尝尝弟弟网的小鱼,弟媳做的饭菜。

办完母亲的丧事,兄弟妯娌4人聚集在炕上,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想什么呢?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思绪万千,追忆往事。

柱子高中毕业,当兵提干,他的妻子是某县小学教师。他们两口子虽工资不高,还要养一个孩子,却也是这个家里的富裕户,理所当然成了父母杀富济贫的对象。

与柱子一起当兵的有十几人,都是同学和老乡。柱子在里面是年龄大的,结婚也属早的。当时虽然贫穷,但战友们都很大方,送的礼品很多,也很好:丝绸被面、床单、枕套、暖水瓶、茶具等,应有尽有。柱子回家结婚时,足足装了两大纸箱。

然而,这些东西,全被母亲私存,后来成了女儿的嫁妆。当然,绝大部分被二女儿梅占有。而母亲只给结婚的柱子做了3床被子,2床粗布、一床细布(细布被子后来被小妹带到学校用了),铺着弟媳的褥子(弟弟比柱子早结婚半年)。后来柱子媳妇帮小妹拆洗那床细布被子,里面的被套全是碎的,不成片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当时絮的是最次的棉花。其它两床粗布被子,柱子媳妇就不知道絮的啥棉花了,因为柱子和媳妇没要家里一丝一毫。

如果当时父母没有,柱子媳妇是不会生气的,柱子媳妇是通情达理的人,嫁给柱子也不是为了东西,他们是高中同班同学。但进门的这第一件事,却让她对父母有了不好的看法,甚至产生了鄙夷。当时的农村,家家户户自留地里都种点棉花,儿子结婚做床新棉花被子是不成问题的,更别说负担。后来的日子里,战友们陆续结婚,柱子两口子光还人情账就是不小的负担。

柱子结婚一年后,父母主张分家。分家时有族中两位长老、父母和柱子兄弟两(媳妇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分家获得:

1、兄弟俩一人一处宅院,后面3间新点的房院是弟弟的(弟弟两口子住着),前面父母住的4间破房院是柱子的。后来那破房被弟弟拆了,在原址给二儿子盖了4间新瓦房(柱子媳妇压根也没想要那破房)。

2、三个妹妹结婚(当时大妹已经结婚)由两个哥陪嫁(这是柱子父母的规定,农村无此风俗)。三个妹妹结婚时两个哥嫂都实现了承诺。只是二妹结婚时,因无钱兑现诺言,弟媳只有把自己用着的心爱的缝纫机送给了二妹。二妹很喜欢,弟媳却没有缝纫机用了。她有两个儿子,缝缝补补针线活很多,更何况,那个年代,农村人没有钱买衣服,全是母亲们买便宜布或用自己织的粗布做衣服,用着用着,缝纫机就没有了,弟媳说别扭了很长时间。一年后,两口子用积攒的钱,买了一台新缝纫机。

3、柱子两口子按时交月供钱。父母开始要的还多,是在长老的劝说下减了一点。有一长老说,“你们这么要,让他们的日子怎么过?就那点工资,还要养孩子。”

实际后来花的比他们定的月供多的多,因为后来两位老人生病住院都要到柱子两口子工作的北京,小妹住院也在北京,所有的花销父母从不过问。这是子女的责任和义务,柱子两口子虽然经济拮据,也毫无怨言,毕竟养儿防老,责无旁贷,谁都懂这个道理。只是柱子两口子结婚时和后来的许多事情,父母做得太过,伤了儿媳的心,儿媳不仅从心里怨恨公婆,还鄙夷。但儿媳比较传统,无论有多少不满和愤懑,也都压抑在心里,从不与公婆争执。

有一年,柱子媳妇从县城回家,给两个小侄子各买了一套衣服。本是好事,却惹了一肚子气:当时柱子媳妇并不知道梅的儿子在姥姥家,当然就没有给这个孩子买衣服(如果要买,也应该几个姑姑家的几个孩子都买,否则,有失公平)。公婆一看没有这个孩子的衣服,当时就拉下脸,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意思是眼里没有这个外甥等等。柱子媳妇当即掏出钱给了这个孩子,把孩子哄好,才算泄了公婆的气。

弟媳把大嫂拉到一边,悄悄说,“大嫂,以后不要给孩子们买衣服了,咱们惹不起。”

那之后,柱子媳妇再也没有给家中的孩子们买衣服。

住了一夜(那时每周休息一天),次日凌晨,柱子媳妇骑60多华里自行车,带着几岁的儿子返回了县城。身体累,心更累,不免心中埋怨,“这是什么样的婆家?去一次够一次,干脆离婚算了。”实际柱子媳妇纠结过离婚,主要是不堪忍受这个婆家。纠结归纠结,婚还是没有离,一直熬着,也就老了。

那时,柱子媳妇就暗下决心,等自己有了儿媳,绝不做这样的婆婆。实践证明,多年来,柱子媳妇和儿媳相处甚好,相互间发自内心的疼爱。如今,柱子老两口定居北京,有两个可爱的孙女,儿子儿媳都是高学历,有不错的工作。婆媳和睦,家庭幸福。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个妹妹早已出嫁,有了自己的丈夫、子女和家庭,日子过得好与坏,按理说不应该再骚扰娘家,并且此时父母已老,没有了劳动能力,如果父母再强行支配家里的东西,那就是侵占儿子的了,明智的父母也不会再这样做,因为在农村,在当时阶段,很少有女儿养父母的,父母都是跟着儿子儿媳。从这方面考虑,明事理的父母也应该放权了,毕竟年龄不饶人,失去了强硬的资本,吃喝拉撒都要靠儿子儿媳。

然而,柱子的父母偏偏不明白这个道理,继续“强权政治”。

其他几个女儿即使家里有困难,也不会向父母伸手。伸手,父母也不管,这是家史的沉淀。唯独二女儿梅家里有困难,必定伸手,父母则有求必应。

1

梅家里盖房,到娘家诉求。经父母同意,就把娘家攒的檩条、高粱杆、芦苇等物,拉到了自己家里。梅盖房省了不少钱物。梅很高兴。其他姊妹却是羡慕嫉妒恨,更别说二弟和弟媳是什么心情了。那个年代,农民都是地里刨食吃,同样困难。

2

后来,二弟给大儿子盖了娶媳妇的备用新房,暂时让父母先住。新房与老房有一段距离,步行约十几分钟。

每年打下新麦子和玉米,二弟总是放到父母住处几袋,以便老人换馒头、油条等爱吃的食品。可是有一年,当他们像往常一样,往父母家里放小麦时,老父亲怎么也不要,无论如何,就是不让放。二弟两口子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二老,看着老父亲也不像生自己的气,只好把新小麦拉走。

很久以后,二弟两口子才弄明白,原来二妹梅来看父母时,老母亲总是偷偷挖上一小口袋麦子,让梅带走。梅就会放在自行车后面,坦然带走。

此时的老父亲已身体不好,整天坐在堂屋的躺椅上晒太阳。当他目睹这些时,可能良心发现,理智占了上风,采取的办法就是,无论如何不让儿子往他这里放麦子。谢天谢地,霸道父亲总算开悟。

3

那时,二弟两口子经常起早贪黑到地里干活,为方便父母生活,弟妹就把蒸好的馒头放到父母屋子一些,足够老人吃几天(老人可以自己炒菜、熬粥、热馒头)。可有时候看望父母时,却发现刚放的好些馒头,就剩几个了。弟媳虽怀疑,也没往心里去。后来才知道,二妹梅每次看望父母,临走时,车筐里总是带走一塑料袋馒头。这事邻居都知道,因梅每次走之前,老母亲总是先到大门口四处张望,看看没有人时,摆摆手,让梅赶紧走,梅蹬上自行车溜之大吉。这事在邻居眼里,已是公开的秘密,唯有老母亲和梅以为外人不知。这真是现代版的“掩耳盗铃”。

多年以后,兄弟姊妹都老了,家境有了很大变化。家家户户吃穿不愁,住着大宅院,砖瓦房。儿孙绕膝,幸福美满。但也有差别,那就是二妹梅挺有缺憾,主要是情感的孤独和空乏。

因故,梅与小妹关系很僵,多年没有来往;与大姐很不和睦,近几年刚有走动,大姐于去年病故;与二哥二嫂多年不走动,前几年刚有缓和;只有和三妹来往较多。

某年中秋,兄弟姊妹祭奠完父母,聚在二弟家中聊天。孤独的二妹抓住大嫂的手说,“我有娘家,我的娘家在北京,我到北京去看大哥大嫂。”大嫂动情地说,“好啊,有空多到大哥大嫂家里走动。”

继而,又毫无顾忌地说:“我没有娘家,我娘家没有人了,我没人疼。”二弟答:“你没人疼?你没人疼?我比你大一岁,小时候喝玉米面粥,粥里有几个豆粒,我没有吐出来给你,被爸爸训了一顿,最后把我碗里的豆粒都捡给你,才算完事。”

“二姑,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不是你娘家吗?我们这一大家子都不是人吗?”大侄媳妇抢白她说。实际大侄媳妇人很好,既能干,又通情达理,照顾家庭,孝敬公婆,在村里出名。但性格直爽,不受气。大侄媳妇说完,忙别的去了。大嫂抓住二妹的手,劝说了一通,才算安歇。

大嫂理解此时二妹的心情。过去在娘家,爸妈宠着,惯着,啥也占先,说一不二,霸道惯了。爸妈没了,大家处在同一地平线上,就感到低下了,失落了许多。扭转这一心态,得有一个过程,让她慢慢找平衡。

那天,三妹是最后一个走的。临走时,三妹拉着大嫂的手说,“原来在娘家,二姐是最厉害、最霸道的,从不吃亏。可现在,被二姐夫管得一愣一愣的,啥也做不了主。”

哎!大嫂双手一摊,拍拍三妹的肩膀,“多和二姐走动着吧,多给她一点安慰。”

送走几个妹妹,柱子媳妇沿着笔直的小路,信步往村西走去。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晚霞包裹着整个村庄,好看极了,是农村特有的壮丽景观。

柱子媳妇被眼前的景色触动,不由感叹:晚霞推太阳,太阳推月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就是几十年,一辈子。人生如梦,非常短暂,小孩变大人,大人变父母,父母变老人。但怎样做一个合格的父母,体贴的老人,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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