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 | 病

文 / 陆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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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我才恍然明白,这人世间的情分就像一块历经尘烟淬打蹂躏的衰败破布,纵然是尽心矫饰,扎上蝴蝶结,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稍一用力,便扯破了。
看到那在空中零落的刺鼻颗粒了吗?那曾是人心在枯死前涸干的浊泪。

夜很深沉,黏重而浓稠,像是众神晚宴桌上的一碗倾倒了的早已冷透的黑米粥,凌空漫漶开来,乳浸着每一个踟蹰在途中的旅人。

我歪靠在长途汽车的车座上,透过窗子看夜这只自远古时期存活至今的恶兽再次嚣张的散枝开叶,伸展筋骨,它将触手探延至所有人不御寒风的躯壳里,以冷风为指,搔弄衣不蔽体的背脊,它将冷煞人的无望与脆弱带给人间,却从未为人所憎恨。是以我们曾经惧怕黑暗,而今我们已经习惯黑暗。

禅音寂然,人籁止息。车子奔驰在坦荡的高速公路上,车轮挫碾着老路缄默的脊骨,与万千车的同类一同撵追时间,赶赴黎明。间或遗落的一两声笛音是悲鸣在夜的魔网下的蚊呓,在漫长的生命长河里,悼泣永恒的空无。

喧嚣,却也亘古荒凉。

身旁的母亲还在深眠,约摸一个小时以前,她尚还拧着眉,用无助的目光望向我,一壁翕动薄唇,重复着一句同样的话语:“我很是担心你的舅舅。”

这一天是2019年的国庆10月1日,早上的时候,我还曾妆饰精致,衣着得体,穿着簇新的朱红色复古镂绣缠枝花样的风衣往奶奶家看阅兵式,吃饺子,于升国旗时在家中站的笔直。

可母亲却一直溺浴在深深的忧患里,紧拧的眉头是神明亦无法拈指抚平的不断山峦。窗外,鞭炮炸穿云头,处处皆是招摇在10月苹风中的红色旗帜,旗影滚烫在她褶皱渐生的眼丛里,她的一半是悲,另一半是惴惴焦灼的喜。

数日之前,北京来了电话,一向身体结实、体质硬朗的娘舅轰然病倒,血压像是夜里架上过境冷锋的食肉之鸟,一夜之间冲过顶天的界线,直逼200的极致;胸腔部位被植入了15万一只的进口支架,为包护那些向心室泵血的早已糙糟如破败棉絮的血管;然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母亲已从舅妈冷静而平缓的叙述语调之中揣解出来的,昔日精壮阳光的舅舅近日常在深夜袭来之时发生角色置换,胡言乱语,如鬼邪附身。一个肩负重压的异市漂泊者的精神花园终于在多年形单影只独自流浪的累日熬磨之中溃塌无遗。

于我而言,曾以丰沛的蜜奶滋育我的山川平原的母亲一直是一个痴迷不悟记忆破碎的愚者,她那副深深忧虑的神情,似乎已不曾记得年幼之时,顽皮恶劣的娘舅曾为寻欢乐,于水洼淤泥之中活捉数只蹦跳鼓叫的癞蛤蟆丢至她还为少女的玉身上,满背湿黏疙瘩的黄皮畜生,母亲惊溅了满地的尖叫与恐惧,破碎的韶华珠子跌的无助而悲戚,而他却在大笑不止。

她的担忧袒的苦涩而深重,在鞭炮的噼啪声中,母亲将自己锢在奶奶家的藤椅里,兀自让单薄的身子流离在本能的洪涛中,与这场盛世欢歌所隔离,又搁浅在这杯亲情酿做的苦酒里。

纵然这酒曾涩伤心肺,涩穿肝肠,将母亲的少女年华熬的溃烂,一个在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酣重的家庭里操劳长大的女子,自滚烫的羊水跌入人间冰冷的涡漩的那一刻起,便受尽来自至亲的折辱与伤挫,却成就了通身的朴实温厚。

于是我从群众游行的燕笑雀舞之中苏醒过来,一壁嫌弃着母亲的摇摆不定,一壁拿起手机点开了旅行软件。父亲在两月之前堪堪接受了心脏支架手术,是故这只能是一场两人的旅行。我在一排滑不到尽头的“无票”里察觉到了长途汽车的希冀,果断订票,回家,洗去一身艳妆,换上灵便的短袖牛仔裤,收拾行李。我不欲让母亲独往,她糟糕的识路能力一直是我玩笑的好下料。我知道我几乎是复刻一般,藉由一脐之带沿袭了母亲的刀子嘴豆腐心,外表坚如磐石,内里却热血绵柔,那并不是一件好事,刀尖一捅,便可搅至要害,窥见濒死的气息。

下午四点钟,我和母亲坐上了驶向北京的汽车。

我看了看手机,黑暗之中亮起手掌大的荧光,萧索的寂寞方寸。屏幕上的时间映出23:05的字样,我再次望向窗外,黑夜总算将大手探至我闭塞的内心,于是睡意了无,便打开码字软件,欲写一篇短小的文章。我愿将自己惯以为常的旧风格撕裂在这钻皮入骨的无奈里,这夜原是一群无孔不入的黑蚂蚁,啮咬鲜活逞强的心脏,专以针进孤寂的魂灵,文字便是我断于利齿之下淌泄而出的颈血,真我或许早已就死,这血却淌了这许多年也淌不尽。

车子里漂满了霉味,来自跋涉千里的多双脚板,与打着鼾声的腥臭的潮呼之气。从家中带出来的两只香蕉,有一只已经不堪腐朽,化作了一团黑黏的冷浆,于是我将它弃置在垃圾袋里,挟着一声没来由的叹息。

我借着星光,将另一只吞吃入腹。

车内的电灯突然亮起,我唤起母亲。

“妈,查身份证了。”

这是今夜的第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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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之时,手机的时间映出凌晨两点的字样。一夜五次的验查身份早已让我没了睡意,只是头脑愈重了些,蜿蜒在道路两侧的看不尽头的昏黄路灯落定在眼里,像是击破层层镜面涟漪的金石碎屑,波光漾的粼粼,晕花视线。

我挟着母亲的手走下车,深夜之时,冷风刮得甚为砭骨,凛如无形的冰砂雪粒,飘扑着我身上单薄的短袖上衣。冷空气如枯干的鬼手寸寸抚捋过裸露的皮肤,所过之处瑟瑟为惧,潮潮叠叠泛起凉意,便反射性地长出细密的小疙瘩。我掏出手机叫车,并告诉母亲,不冷。

我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次数多到历数不清,却始终不觉得熟悉。

坐上车的那一刻,我才猛然在一时半刻里愿意屈认了,或许我是十分感谢这场旅行的。与司机问好,程序式的行颔首礼,我戴上耳机,以婉拒他闲聊的探求。车子奔驰在陌生的马路上,奔驰在我心灵的坦途上。窗外接连逝去森立的绿树,并高直的路灯一起,倚背而坐的诵经者一般,点亮夜的岑寂。母亲再次在后座上睡了,而我总算得以在颠沛的寂寞之中扒露自己内心的巢窠,任造作的愁女之思淌成见不得人的冰冷水泪,匆匆渗入发鬓,便随风蒸做了虚无。后座的母亲亦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住着我心上的人,那个人霸占了我生命十年的早春,可我却不知他究竟身在何方。

于是只得藉以想象,想象两束心灵电流在夜之都市的上空猛然交会,无需奉告他便已知我的到来;想象讯息全无的人陡然在梦中惊忆我的神容,如此便可自他那让我无可融渗的生命里偷得点滴怀思;想象我明日便可全凭爱的直觉将此身随意掷入匆忙的人群,走上地铁,至某一站时,在冥冥神明的颐使下走下来,沿着长长的阶梯登往天空域境,看云山蓝的穹幕在头顶一点一点抻大,直至轻灵灵地铺展无余,而我甫一探出身去,便可看到他正于街旁出神,一壁也把我思念。

想象的梦境是一张华丽的密网,我是现实的一部分,却不是梦的一部分。梦是什么?是日月星辰,是山崩地裂,是碧海青天。母亲一直知道我的情疾,只是不甚在意,相较于现实而说,我还太轻。现实又是什么?是深夜两点半奔驰在陌生城市道路上的车子,是躺在冰冷的医院里的血压不稳精神恍惚的中年男人,是我听到自己浸在遐思里还不忘回身柔声而唤:“妈,到了,下车。”

暗夜阗寂,我和母亲提着行李箱走下了车子,直奔医院,蛰伏在夜的涡流之中的幢幢白色大楼在冷风的泣咽之中晃出层次感,落寞的诡谲。却不知有多少疲于此生的魂灵曾在此处起飞,在众生皆睡的月夜里,飞离哭泣的人间。

微信上有舅妈留下的地址,我凭借出类拔萃的识路能力与方向感(大抵是我身上唯一值得为人称道的优点罢),在药味浓重的静谧的楼宇之间穿梭摸寻,伴随着母亲低声的赞叹,一路披荆而至血管外科,不曾折返,畅通到达。

盏茶过后,我与母亲立在护士站的大玻璃窗前拨通电话,母亲抻颈往玻璃窗里张望,一堵墙大小的玻璃窗隐隐投出一对提拿行李满身风尘的母女的剪影,我探手去触,才发觉自己的影子原可这般冰凉。

不过须臾,便看到舅妈拖着发胖的身体从病房之中踅出。如今她人已年近半百,身材走形发胖。我尚且得以在我繁复而湿重的记忆薮泽之中捕捉她的青春风采,幼时第一次见她之时是在舅舅的婚礼上,那时那位偎坐在红绸缎面棉被之中的著红粉叠纱婚裙的女人敲响了不及髫年的我对于美的初认知的第一声钟鸣。将美丽与青春精装敛起,萃做生活圣坛之上待宰的羔羊,在悼述玫瑰凋零的梵唱之中,敬献祭品一般的赠予婚姻,大抵是世间多数女子皆无法脱逃的厄运。

舅妈趿着拖鞋的脚下淌出疲惫感,白炽灯下的皮肤浮着一层浅赭黄,瞳窝里埋着深重的黑眼圈。隔着巨大的玻璃窗,我们向彼此微笑,却笑不尽意,眉眼皆各自结凝着属于自己的倦怠与忧虑。这面玻璃窗实在巨大,透明,却足以隔离开病弱与康健,与异世界的清癯生命咫尺相望,像是佛陀在地狱之眼前横施下的一道结界,隔离开生与死的疆域。

我和母亲走进病房的时候,正听到舅舅锢在无可名状的雾域梦境之中癫狂呓语,胡乱叫喊,月里婴孩才该有的反常眠态,完整复现在了一个胡茬乱点眼眶深凹的中年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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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原是脾气古怪的年长舵者,所谓天意,惯以莫测难辩的神秘感为纱覆面,如此方能摘尽朝圣愚人的虔敬。我本知舅舅的病情不甚乐观,却未想现实竟比我所想还重了些。

两月之前,一向康健的父亲轰然倒下,父亲的身体一向康泰,骤然崩裂,却如决堤之闸,欻然洪泄,浮沉劲草,颠踬早已为虫蚁噬做虚空的顶梁之木,也彻彻刷洗了我的无所忌惮。病魔是四处流窜的顽劣难驯的孩童,从来无魇于循规蹈矩的进攻,而是时常如毒蛇游蟒,筑穴深草,伺机潜伏,利齿吐芒,避走防备,捕生命于无措,猎安乐于无声。猝不及防,乃是世间一切剧变的主旋律。

回望那一个半月的时光,至今仍心中后怕,白日尚还与我言笑甚欢的父亲,夜晚却周身插管,任冰冷的药液淘洗倾颓的躯体,一钩冷月将余光潲入窗子,丝丝缕缕,镀亮仪器上堪堪稳定的数字,浑然一体,将我凝盯,像是神明冷漠垂下的双瞳。我的手边躺着一张白纸,沉重的几乎凿穿掌骨,头脑尚不清明,我透过那几个出自我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触碰到了方时喷薄欲出的无助。那是我的名字,难看的像是搁浅在沙地上的几尾黑色臭鱼。在父亲的病危通知书上签字,让我再次窥视到了幼年之时那个手指颤栗奋力与铅笔抗争的自己。

我是幸运的,或许神明听到了素来张狂成性的我某一身卑微至尘埃里的自我斥责与祈望,父亲总算康复,而我却无法再度重寻幼稚,像是骤然为赦的绝望死囚,头顶不曾落下的那柄快刀仍时时悬于项上。

与母亲赶来之前,我自负已有侍奉父亲的丰富经验,自以必可不负重托,略尽绵力。然而当我看到舅舅的那一刻,方才嘲弄起我的矜功自伐。医院是光明与黑暗对挥战戟的前线阵地,空荡荡又冷冰冰的病房里,浮动着饭香与药苦,表弟正在墙角的陪床上酣眠,窗外黑漆如死,这里的一半是更深沉的黑,一半却是针扎药洗后的黎明。舅舅躺在病被里,在梦中高声呓语,在他乱踢乱打的手足间,我仿佛看到微弱的气流正涌动成深不见底的漩涡,正卷起舌涛,将他的身躯摔打成枯败的叶。

我与母亲上前按住他插有针头管子的身体,他也正好醒来,睁开眼,唤了我一声乳名。我很惊诧于他尚得以辨识人脸,虽然下一刻他便开始谈天说地,亦如舅妈的微信所描述的那样。

舅妈说,每至深夜,舅舅便会现出异态,接连三日,他无法安睡,陪病的人亦无法安眠。

我看着已经完全苏醒的舅舅,他吵闹着要盘坐而起,于是母亲这便搁下了行李,一身风尘未散,转眼便已投入到了伺候病患的忙碌状态。她伏下身子,将舅舅的两条胳膊环于颈后,喊“一、二、三”,而后腰部一挺,硬是将体重越她数十斤的舅舅抱拽而起,于是我也不愿懈怠,一壁低声抚慰神智混沌的病者,一壁倾身去床下寻尿壶。

男人被妻姐二人架立于床畔小解,于是我转过身,去看弟弟沉静的睡脸。

繁星熠熠,在表弟均匀的呼吸中,我感受到了那种自体内积聚而起的能量,萃取了血脉里醇浓的芳香与原始情愫的柔芒,在体内萌发一片辽阔的沃野,养育蕴怀人性的心房。

我看到那沃野平原上徐徐淌现出了两个大字——亲情。

随呼吸起伏,与血脉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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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第二日见到了姥爷姥姥,可我并不很开心,他二人原是我一定要随母亲前来的重要缘由——在异地他乡遭遇薄情寡义的亲人,是一件比为人偷抢更让人无助的事。

母亲的童年不很幸运,一个诞于常年秉持着“养儿防老,女儿无用”腐朽观念的家庭中的女子又能有多幸运呢?在我的成长道路上,母亲曾不止一次在曲委的泣涕之中挟我溯洄她晦暗如死的过往,曾经纠缠幼年心灵的记忆,像是水底的幽幽怨哭的水鬼手中一把捉人的水草,盘缠至奋力蹬波求生心切的膝上,总在生活的苦流淌的湍急时猛地一拽,便要母亲咽下一口旧日酿做的苦汁,壅塞胸腔。

这世间有太多人,曾在往生崖畔跌崴过踝骨,于是坠落凡间,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填补原生家庭刀沥下的血疮。我的母亲便是如此。

一连数日,我和母亲与表弟舅妈四人接连忙碌于舅妈家与医院,两点一线,默契而和谐,忙碌如早班的通勤车。舅舅的状况依然不很乐观,时而清醒,时而又沉沉堕入自我罗织的想象罗网,时空崩裂,黑白颠倒,为一根压迫神经的梗塞血管囚禁于角色扮演的幻境,不亦乐乎地口出胡话,编撰故事。那些荒诞离奇的故事时常会引得因陪病而疲惫不堪的人们发笑不止,我可以从那笑声中听出隐隐的喟叹与忧虑,于苦痛之中也不忘寻欢作乐,大抵是人这一物种身上唯一的优点。

我无法领会舅舅自我划辟出的异世界,却可从那双眸色涣散的眼中读出杂沓的意象,断裂且零碎。数月之前我便知他的孤影已为抑郁的黑狗所跟踪,一个常年漂泊在外,与家人两地分居独自求生的可怜人,如何能撑持起完整而祥和的精神世界?人人皆说孤独,殊不知孤独不过是御敌的壳甲,当孤独也开始一片一片剥落,便只能听到内心融解的声音,余下的单薄的意识,像孑立千年的沉默的坟冢,一层比一层荒凉。

母亲将神智不清的弟弟纳做了柔软臂膀间的一个小婴孩,加以慰哄、安抚,极尽母者之所能。喂饭、倒尿盆、午夜陪聊,从前我从未想过,她原本单薄如绢的身骨竟可沛然淌成悠悠春水,流过山川平原,向天的另一头,流离在幻境之中的迷途的孩子导送温暖。数百里之外遥遥赶来,不为旅行观光,却只为将一个飘摇的家庭的一半重担担在肩上。作为一个初中教师,常年六点钟起床的母亲在节假日也拿起了工作时的劲头,舅舅的意识时而糊涂,因此格外磨人,母亲却耐心备至,通宵早起,忙进忙出,毫无怨言。于无人之处时,她还塞给了舅妈一些辛苦钱,我自然知晓那些钱的分量,是父亲病重时舅舅拿奉出来的五倍不止。

幸福来自给予,疼痛亦然。母亲虽愿意给予,却只能收获疼痛。

那被唤做姥姥姥爷的两个白发老人,原应是家中德高望重的长者,却周身烂恣出算计的坏种,针出狡黠的光。他们将女儿看做乳汁丰沛的牛畜,分毫不予草食,却欲壑难填的加以蛮挤,直至咽下浑血,滑过犹还贪渴的喉头。

那一日中午,我揭开食盒,所谓的豆角排骨,不过一人分量,薄薄的一层,于是我在姥爷“给你舅舅带的”的老粗嗓中拉着忙于照顾弟弟以致将近24小时未进食的母亲出去吃饭。人情,有时连鬼神都无法逾越那道凉薄。

其后,在医院五十米路东的川菜馆里,我看着母亲接连吞咽下两碗饭,我在“病号为重”的自我宽解之中疯狂地压抑着近乎蹿穿脊骨的怒火,我只能告诉自己,母亲有我。

可我那时竟不曾想过,这还远远未至两个老人的底线。

舅舅入院的第五日中午,答应送饭的两个老人带来病房的只有一碗小米粥,和一包超市买来的榨菜。

第六日晨间,姥姥和姥爷站在神智堪堪恢复清醒的舅舅的病床前与我们其余所有人嚷架,他要去东北参加亲戚儿子的婚礼,他声称尽到了责任,这一摊,他没义务再去管。

“我已经将他管至了十八岁,以后再有事情别找我,去找国家。”

那一瞬间,我听到山哭海啸,听到奔雷惊电,我看到那一个一个自病者父亲口中吐出的冰凉字眼含怨化鬼,一朵朵乌云浮在病室半空,刻骨嘲谑着活着的人。

我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究极谁是病者?是床上栖坐着的沉默寡言垂头郁郁的中年男人?还是薄凉成性口吐恶鬼的所谓父亲?亦或是我们这一群囿于亲情在病魔面前亦天真固守温暖的痴人?我不禁要冲至护士站,问一声这些交缠错落的针管是否接错了人?

陪床之事已有所有晚辈代劳,老人担承的不过是送饭之责。何以想象?爱子之心原是本能,不知亿万年前神话传说中那捏泥塑人的万民母神是否曾掐指算来,与本能推衍而生的还有人性?

那日落了小雨,气温急转直下,冷煞也不敌人心。我回过头,看到阴阴沉沉的天空,有一个名叫良知的可怜人正步于薄薄的冰河之上,步履起落间,冰层脆声而裂,他跌入俗世课业的冰窟里,万籁岑寂,水面晃出天光云影,坠落的空。

……

一日之后,舅妈往超市采买了大袋吃食赠与我和母亲。当夜,又精心安排了饭店,慰劳我和我的母亲。总算得以体味烟火,畅快谈笑,温暖的饭食也再次焐醒了我之于人情的诘问,我想此行还是值得的,至少,这个时常被公婆构陷了无数罪名的女子终于在我和母亲的此次行程之中,焕出真容。此后的一切一切,都要这个“十恶不赦”的媳妇一人来承担。

假期结束的两日之后,筋疲力竭的我与母亲在舅妈的送别中登上了归家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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