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课堂
天空看起来要下起一场大雨，朦胧的鸽灰笼罩着整个定海二中，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们坐在土黄色的木桌上，宛如天籁的朗读声环绕着整座教学楼，沈道瑕将书本立放，偷偷低下头躲在书本后面，小心翼翼地看了谈异新一眼，她的唇一张一合，平日里枯燥乏味的诗句，在她的口中听起来却是那么的动听。沈道瑕刚想要张嘴跟他说些什么，下课铃却“叮铃铃.......”地响起。
刚刚要说什么来着？沈道瑕拍了拍脑袋，。么就这样想不起来了？
教学楼不远处的小山上空还有云层像山脉般高高耸起，海岸线只是一条漫长的蓝线，后面是数以百计的海岛。
下了早自修，班级里又热闹起来，如同昨日新生报道一样炸开了锅。
这群属于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们人生中第一节化学课即将到来。
当然，也是他们高中生涯的第一堂课。
那时候的他们永远对周围的新鲜事物充满了幻想，敏感与好奇，只要在生活中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以激起他们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
“你说我们的化学老师是年轻人还是那种七八十岁，头发掉光，皮肤松弛，天天戴副老花镜的老年人啊？”涵数转过头看着一旁的王达峰。
“可能是七八十岁那些老到掉牙的老年人吧，一般高中不会请那些年轻教师来任教的，毕竟没经验。”王达峰一本正经地说。
虞文回站起身，伸长脖子，脑袋钻入两人的视线，臀翘地老高，“笨蛋！那也不会是花甲老头来教我们吧！风险太大了，万一出个事怎么办？学校付不起责任的，要说四五十的知寿之年还是有可能的。”
“也对哦！”涵数抬了抬鼻子上的眼镜，她的鼻梁很好看，有道美妙的弧度，头发随随便便用一支铅笔盘主，很随意但是很美。
“哎呀！你们就没有人注意他是男的是女的啊？性别才是自关键啊喂！年龄什么放到一边！”周洱洱激动地站起身，将头挤进包涵与王达峰之间，又拉了拉虞文回的衣角示意让他坐下。
班里还是像炸开的锅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一个背着书包的男生静悄悄地走进教室，缓缓地走上讲台。
这个男生穿着深黑色T恤，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他伸出手将头顶上的舌帽摘下来，白色的耳机一路落进他的裤袋。
底下沸沸扬扬的声音仍旧继续着，如同一家菜市场不会因为谁的到来而降低一丁点分贝。“你说那会是化学老师吗？”沈道瑕挑了挑眉毛转头看向谈亦新。
“我看不像吧。”谈亦新看起来好像犹豫不决。
“看!化学老师好帅啊！有点像香港巨星古天乐啊！”朱晨凡双手夹着脸，不可思议地尖叫着。“你……你就胡扯吧你！化学老师哪有这么年轻？肯定是某个同学走错班级了，为避免我们嘲笑，先站在讲台上扮成老师装个样子。”潘泳优用手撩了撩自己的刘海，眼睛还不止地往上瞟。
“那你敢跟我赌吗？”朱晨凡信心满满地转过头问道。
“赌就赌啊！赌了反正也是你输!”潘泳优的手在空中随意一甩，如同霸道总裁为搏红颜一笑而一掷千金般潇洒。“谁输谁就在白纸上写自己的名字，然后再在后边写上‘化学老师我知道你生下来就没屁眼’！”朱晨凡笑了笑，腮帮子上的两片肉随着运动一个劲儿地上下抖动。
“就是要来点刺激的！那就这么说定了！”潘泳优举起手，在空中顿了顿，蓄足了力，一把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
声音响彻云霄，在班里回荡着，身边的同学们纷纷转过头，用一种看智障般的眼神看着他。
“叮铃铃！”清脆美妙的上课铃声在班里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坐正身姿，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讲台上的男生。
那个男生，不紧不慢地收起耳机，将电线一圈一圈绕着手指捆起来，塞进书包。接着，向底下的沈道瑕他们深深地鞠了个躬。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化学老师，今年23岁，刚刚毕业于北京理工大学，是一名实习生。所以你们是我第一批带的学生，我们都是第一次。”
“未来三年的路，我会带着大家一起努力前行的！当然，有什么地方我做的不好，大家尽管指出来，我会立马改正。“
“对了，我叫王涛，跟那个央视著名解说员是同名同姓。大家以后可以叫我小王老师，也可以叫我涛哥！我都不会介意哦！“
……
台上的男生一字一句地介绍自己，谈吐清楚，语言得体。
台下的少男少女们都睁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想到他们的化学老师竟是这样的一个男生。
“你是不是男人啊？要愿赌服输！”朱晨凡用笔敲了敲潘泳优的脑袋。
“我潘泳优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吗？你等着！”他从书包里拿出草稿本，翻到最后一页，提笔就写。
“给你！”潘泳优将白纸撕下递给身边的朱晨凡，看着纸上他亲手书写的一笔一划，洋洋得意地翘起大拇指笑着说：“够男人吧！”
朱晨凡看着手上的纸条，捂着嘴，笑得整个人在座位上前翻后仰。她本来就胖，200多斤重的肥肉在椅子上来回颤抖着，桌椅被震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化学老师从粉笔盒里拿出一根白粉笔在黑板上开始写自己的名字。
趁老师不注意，朱晨凡迅速地站起身将纸条传到前桌陈睿手上。“自己看完后，跟前面的说一声，看完就往前传，让他们每个人都看一遍。”
陈睿将纸条摊开来看了看，微微一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接着将纸传给前排的沈道瑕。沈道瑕紧锁着眉，头正在认真地听着讲台上化学老师讲的自我介绍，虽然第一节课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内容，但他极讨厌在上课时受到别人的打扰。
他不耐烦地转过头，“后面那胖子说你自己看完后，跟前面的说一声，看完就往前传，让他们每个人都看一遍。”
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他极不情愿地打开纸条，只见一排黑字赫然在立，他紧锁的眉头忽然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眉毛上扬，狭长的眼睛也眯了起来，像是在天际划过的流星。
化学老师写完字转身，皱了皱眉，看了下讲台上的座位表，清了清嗓，“嗯!嗯！那个从左往右数第三大组第4排的那个名字很有武侠小说感的男生......沈道瑕......诶，对，就是你！站起来。”
“你把初中背过的化合价口诀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世界充满爱你没有商量靓颖我爱你好好再爱我一次之势’背出来。”
什么？化学老师说的这句话竟是与他同名同姓著名足球解说员王涛的经典名句啊，看来也是足球迷啊。跟他搞好关系，有机会可以去他办公室一起看足球比赛了，沈道瑕心里暗喜，好像看见了蝙蝠侠高举着香槟对着管家阿尔弗雷德碰了一杯。
“你忘了吗？沈大‘瑕’？”化学老师走下讲台，一步一步向他的方向走去。
“他以前是学渣！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墙角边的董哲双臂环抱朝沈道瑕的方向大声喊道。
董哲是沈道瑕初中同学，经常对他无理由地冷嘲热讽，沈道瑕一直很讨厌他，但由于他天生善良随和的性格又不想跟他起太大的争执，再加上又是同班同学，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也只能无奈地默默忍受着。
沈道瑕的脸上又重新挂起紧锁的眉头，手紧紧地攥着，青筋暴起，关节处因太过用力而呈现出青白色，汗浸湿了他的手心。
新学期第一节课，他不能就这样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从前一样，现在一样，将来也是一样。
他只能咬着牙，继续忍下去。
沈道瑕低下头，看着底下一张张面孔，再抬头看着距离越发靠近的化学老师，他静下身，放空脑袋中一切杂物。口诀在嘴边脱口而出“钾钠银氢正一价，氟氯溴碘负一价，钙镁钡锌正二价，通常氧是负二价，三铝四硅五价磷，一二铜，二三铁，二四碳，二四六硫要变价，氮有负三正五价，锰有二四六七价，切记单质为零价……
“嗯，很好那地壳里所含的元素有哪些呢？”
糟糕！怎么是这个，一个暑假光看《亮剑》结果忘了，怎么办？怎么办？
沈道瑕绕绕头发，低下脖子，用余光扫向底下的众位，却没有得到一点救援的信号。
沈道瑕啊，沈道瑕，你暑假好好的没事看什么李云龙啊，多看看初中的课本复习复习，有什么不好的？你看这么多集的亮剑，还不是没看见那架心心念念的意大利炮。
“就说是开后门进来的！他家可有背景了！”董哲戳了戳前排的倩雨，但还是被沈道瑕听见了。
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坏话了，一听到坏话，他整个人都会气到天灵盖冒烟。
汗涔涔地沿着额头往下流，而他却没有一丁点思绪。
“氧硅铝”有人提醒了他一下，声音很轻，就在他的四周，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个女生。
顷刻间沈道瑕好像整个人都要跳了起来。
他娘的想起来了！
沈道瑕和蝙蝠侠站在舞台上听到了李云龙的欢呼声。
养闺女贴钙，那家没钱！这个初中科学课的时候还偷偷跟朋友一起编过小段子！怎么就会这样忘了呢？
“这个很简单，只要记得氧硅铝就好了，后面几个元素就会脱口而出，所以地壳里所含的元素是氧硅铝铁钙钠钾镁氢。”
脱口而出，口齿流利，再附上一点点言承旭特有的台湾腔！
太帅了！
感觉快要爱死自己了！
沈道瑕在心底偷偷摸摸地捂着嘴偷笑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在逆境中的临场辩答能力一下子这么强了，可能是因为我是蝙蝠侠吧。
沈道瑕想着。
“请座！看来没忘记！”化学老师微笑地点点头。
“你手里的那张白纸是什么？”老师伸出手示意将白纸上交。
“王涛......不.......小王老师......不......涛哥……不行！”沈道瑕紧张地不知道如何是好，说话起来吞吞吐吐。
“你不交没关系，我会跟你们班主任徐老师汇报，说你上课给女生传情书。”化学老师嘴角微微划出一道弧度。
“别！老师！”沈道瑕仿佛看到后排那个写原稿的同学，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他，仿佛在说，千万别把供出来！千万别！我宁愿叫你声爸爸！
他不想将白纸上交，毕竟里面的内容害同学也害老师。
但是，他深知自己是无法改变一位高中教师所做出的决定，更何况是一位刚刚毕业需要证明自己工作实力的大学生。就像那个刚刚毕业，为了一份项目的名额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的天天哥哥。
哎，没办法，谁让学生永远斗不过老师呢。为了保命，他只好乖乖是从，无奈地将白纸放在老师的手上。
化学老师将纸条摊开，只见15个黑字明晃晃地印在他眼前。
沈道瑕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偷地瞄了化学老师一眼。
“谁是潘泳优？”
话音刚毕，倏然间，气氛肃宁，时间仿佛永远停泻在这一刻，少男少女们纷纷屏住呼吸，准备好一切事物即将在那一刻皆被倾覆。
一个如同植物大战僵尸中的倭瓜般又矮又胖的身躯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畏首畏尾地立在那里，身子微微蜷缩，一双眼睛可怜兮兮。时刻准备着备接受暴风雨的洗礼。
老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看着他，一动不动。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最怕别人动不动就盯着你的眼睛。在那一刹那，尴尬的气息如同不堪回首的回忆般翻滚，绞痛着，不平息。
不知如何是好的潘泳优打起勇气，似笑非笑地对着化学老师挥了挥手。
“老师好！”
“哎呦！潘泳优！”
“哎呦，不错哦！”
“不错个毛线啊！”
“你老实说，潘泳优你是不是看我长得太帅，就写我没屁眼啦？我知道我长得是很帅，但那也没办法，可是你嫉妒我的颜值还公然报复就是你的不对了！”
潘泳优睁大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张嘴巴鼓得跟受了惊的河豚似的，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哎呦！坐下嘞！看你这种因为我帅气而紧张成这样的表情我也会很害羞的。”
全班“哗”地一声又回到上课前的状态，就如同炸开了锅。讲台底下的少年少女们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这个新来的老师。
“这个老师很有趣啊！”
“是啊，是啊！”
“我们以后直接叫他涛哥吧！帅气的如古天乐一般，幽默的像王宝强一样，谁见谁不爱啊？“好啊好啊！”
有一瞬间，沈道瑕忽然觉得神情有点恍惚。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那个女孩，女孩仍旧直挺着腰板，看着讲台上的老师。
她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跟周围的人不一样，只有一丝笑容，但是她笑起来很美。又黑又长的眼睫毛覆盖着她那清澈的双眸。眉梢中深藏秀气，笑容中尽显温柔。
谈亦新似乎发觉了身旁的男孩正看着她。
她也转过头，看向他，一双雪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心地笑了，不是方才脸蛋上带着一丝笑容而是整个人开怀大笑，那笑容如同喜马拉雅山脉倾覆下来，一层一层深深地压住那个少年，一点一点地融化然后滴入他的内心。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那一天，9月2日，离新生报到已经过了一天，离高考结束还差1094天。
2012那一年才16岁的少年在那时候，并不知道因为她那张如同喜马拉雅万里冰川般的笑容，他将会牢牢地记住大半子，也将会被深深困住大半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