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
东来西去的马车消声匿迹,公路上沉寂下来。车马店倒闭了。我家又买了陈家的八垧地,赖以生活。
红军队伍悄无声息地穿越西兰公路,华家岭飞机盘旋,枪炮声激烈地响起来。抗日前线吃紧,一个逃兵潜回路家庄。马家队伍的骑兵奔驰而过,道路上腾起一片土雾。黄土大山再度硝烟弥漫。残兵败将沿路西逃,趁着夜色躲进场窑,钻到填炕的麦衣里面不肯出来。村公所里招兵买马。自卫团的团丁进庄抓壮丁。保长蹬门入室催粮要草。马家队伍的散兵游卒撵路掌柜家的小媳妇……
我大大自己把自己卖了三次兵。第一次借口上厕所跑回来了。第二次上火车时趁别人不注意,逃脱了。第三次被看管得严,再没回来。自卫团抓壮丁的要抓我二大呢。我二大还小,我爷爷和我奶奶舍不得,就让我二大躲进一个无人知晓的山洞里藏起来。叫我大半夜里上山给他送饭。时间长了,就有些麻痹大意,心存侥幸。那一天垧午,我二大悄悄回家。刚进家门,两个背着长枪的团丁就撵来了。不由分说,把我二大五花大绑,带走了。我大眼瞅着把我二大抓走了,一路哭着往野山屲里跑去。我爷爷奶奶正在耕地。老远看见我大跑到地里来了,一边跑一边喊:“爷爷奶奶——背枪的人把我二哥抓走了!”
“啊,谁?把谁抓走了?”
“两个背枪的人把我二哥大抓走了!”
“你二哥回来做啥呢么?”我爷气急败坏地说着,早已卸了牲口。
“唉!这帮短三十的骗走了老大,又来抓老二,我娃碎得很,赶紧去撵呀?哇哇哇哇……”我奶奶哭喊着。爷爷掮着犁,奶奶和我赶着一对驴急急忙忙回家来。
“他们搭哪里走了?”
“河湾里。”
我爷爷放下犁,圈了驴。从软套上取了一根大柺担就冲出门去了,我奶奶紧紧跟在后面。我大也要去,我奶不许,吓唬说:“你去连你也拉着去!”
我爷爷和我奶奶顺着河湾一路疾走狂奔,快出岔口的时候,撵上了我二大他们。
我奶奶看见了我二大,哭喊起来:“站下!站下。把我的娃娃留下来!”
“站下!站下!把人留下!”
我爷喊着,一上去,两只枪就被我爷爷扯过来背上了,俩团丁措手不及,一人一只手早被我爷爷的一只粗大有力的手捏住了,我爷爷另一只手举起了大柺担。两个团丁见不是我爷爷的豆儿,一跌连声喊:“大爷——饶命!”我奶奶三把两把解开绑我二大身上的扎绳,牵起我二大的手拧身往回走。我祖尚武,我爷爷传承了郭家拳。我爷爷看着我奶奶牵着我二大的手,走远了,才松开团丁的手,把枪还给他们,转身往回走。
正在这时,突然,天黑了。仰头一看,太阳不见了。天上没有了太阳,人就像掉进了无底洞。四面漆黑一团,啥也看不见。看不见路,只得站住,不敢走,黑暗里,三个人彼此呼唤着,一家人聚在了一起。良久,天上露出一个金色的钩,是月牙吗?觉得不对头。再看时,只见金色的钩渐渐长大,长成一个金色的圈。这时,崖畔上有人喊:“天狗食太阳了!”于是,山鸣谷应:“天狗食太阳了……狗食太阳了……食太阳了……太阳了……阳了……了……了……了……”
过了一会儿,天狗才把太阳一点点一点点地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