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不能和我的爸爸好好说话。
从小拿起电话最多聊到1分钟就会问我妈呢？他似乎也习惯了。渐渐的他也不接电话，自己坐在一边玩斗地主，我妈在电话里嚷着，你干脆和手机过日子得了！
后来，他生了场大病。曾经那个一手能将我托起，在我心里永远是三十岁模样，力大无穷，会做所有事情，哈哈一笑全楼的声控灯都能亮的父亲，勾起了背。脚步不再像以前矫健，多了年老人该有的无力和缓慢。和我说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父亲到底经历了什么？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男人，最后变成一本深沉的，想让人读懂却没人愿意静下来去读的书。此时的他更像是一本紧闭着不愿打开的书。他的内心是不是很寂寞？
父亲年轻时的一切我都看不到，他的时光我不知晓。可我想知道。
去问他？也许他还会有些难以开怀的去说。去问我妈？在她眼里的是一个总会气他的老男孩。
如果想去了解，也许从身边的人看，会知道些什么。
时间回到四年前的夏天，第一次见被人称为“娄总”，古铜色皮肤的瘦高男生，是和学姐一起为了去他家里撸他的两只折耳猫。黑色“米开”是妈妈，白色“巴豆”是儿子。
巴豆那时的眼神慵懒里不失英气。蓝蓝的眼球总是会玩世不恭的看着你。
那时在“娄总”家里能看得见带有童话般梦幻色彩的雕塑作品。
斑马身上用色彩条纹画上斑纹。这些条纹刻意的在向观者表达自己是只斑马。我总是担心一条条彩色线会因为时间慢慢消失。
彩色线条并没有成为斑马身体的一部分。
努力强调的存在，是在证实空缺。
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个意思。
正值年少时总想刻意强调自己，我有好看的外表，我有独特的性格，我有很厉害的本领，我有漂亮朋友，我有，我有，我有，从未想过拥有的这些，真的是自己吗？
“我和她什么都养。猫啊，狗啊，还有一只捡回来的鸟。”
回过神来是四年后的今天。坐在“娄总”的工作室里。
“有次在路上捡了一只鸟。在车里疯狂嗑完所有瓜子。它为它自己取了“瓜子”这个名字。”
“猫和鸟不能在一起。有次在工作室里看到地上有只鸟的尸体，再不敢把鸟拿来工作室。”
“这猫头上顶了只鸟你是怎么想的？”
“因为喜欢埃及艺术的表达形式。埃及绘画中人物的头顶经常会顶着一个东西来加重平衡感。这个动态就是“巴豆”的动作，但也将它更拟人化。比如衣领的样式，猫背后曲线造型。当然还有对“瓜子”嫌弃的眼神。”
“没见你做过狗的作品。”
“因为猫更有灵气。”
“后来我做了她和猫。”
看见这个雕塑时，感觉像以前那个趴在斑马上的小女孩，慢慢睁开眼睛，从他的梦里走到他身边。小女孩长大后不再仅仅依靠，而与他生命交织。
如果说小女孩和斑马是他内心中“她”和自己的关系。这位和猫对望的女人，有的是他与她相视的温柔。
斯芬克斯猫轻柔又肆意的踩在她头上，她的手放在它躯干上保护它。
女人和猫的动势形成一个大的环形。这种造型带来其中一定有着不断循环流动气体的视觉体验。恰好暴露他内心因为生活中有另一个人的陪伴，露出不断循环的幸福和安定。
这就是两个人在经历着相互体谅包容的样子。
他接受她的温柔，收了张扬的气性；她包容他的孩子气，给了他面对世间事事的勇气。
这里找不到曾经刻意要表达的那些细枝末节，意味延长了欣赏的时间。
知道“娄总”有了孩子是从一年前开始朋友圈里总出现一个可爱的小家伙。
一个小型，更有福相的“娄总”。
“你做的儿子“弥一”，圆滚滚的脑袋，大大的耳垂，很佛系。”
“是啊，初见弥一，让我想到南北朝时期的佛像。他的五官精致中带着一种安静祥和之态。这也是我希望他一直能有的状态。”
“你一定要把昨天我在帮他打磨他儿子雕像时他说的那句话写进文章里。他说，你要像给儿子擦婴儿油时一样温柔的打磨雕像，要让它的皮肤和他一样光滑。”她在一旁抢着说。
“娄总”哈哈笑起来说，“弥一的出生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新的开始。当他出产房的一刹那间，围绕着他脑海中产生很多的形象。创作的思潮突然间就打开了。
以前觉得中国古代艺术不美，那是因为明清时期世俗文化没有太多好的东西。
后来接触真正的中国古代艺术，从墓砖，浮雕，雕像里看到真正属于中国自身的文化元素。
之后我就运用了这些装饰的手法，做了一系列关于弥一的作品。”他拿起散着远古泥土气味，透着冰凉的一个古代神兽雕像给我看。
“娄总”收藏的珍贵文物
“弥一刚会说爸爸妈妈的时候，还会说鸟鸟。他一定对“瓜子”很喜欢也很好奇。我就想用简洁的，几何化的，更像婴儿的语言来做一个作品。稳定，简单的三角造型比较合适这种感觉。”
“你看这个，腰间的圆盘是弥一每次吃饭的时候用的婴儿餐椅。这种对他保护的东西也可能同样是种束缚。他也总是不好好吃饭，所以上面的小鸟也有点小抗争的意味在里面吧。
造型上参考了古代陶罐边缘。这几个作品手指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想写实，更偏臆想化。就是想更自然些。另一个弥一的雕像也一样。”
转身一看，有个小家伙刚刚从水滴形UFO里把头钻出来。
“在记忆深处有一艘时空飞船 ，小时候对一部科幻电影的记忆。那些泥条直接做成的手指，它们更接近小孩手指的状态。不过有时也觉得它们像小蘑菇长在上面。弥一是在看这个世界，也是未来与现在的时空的交错吧。”
在我看来，“娄总”用儿时的那个自己，和“弥一”相遇了。
晚饭的时候我问“娄总”，当爸爸之前和之后你自己感觉有什么区别吗？
他很淡定的说，没什么太大变化吧。就是感觉压力更大了些。要养大他，还要教育他。所以要更努力的工作，更努力的赚钱。
我眼里“娄总”已没了四年前看见的那个样子。四年前的他还是个浸泡在爱情里的男生啊！绝对的阳光自信，充满活力。
绝没有现在的这种沉稳。除了聊作品，话也比以前少了很多。
外露的东西全部积聚到了内里形成了一股力量。
眼睛里充满了柔情，是对世间的柔情。
连他的巴豆似乎也懂得，作为一只上年龄的公猫怎样用眼神透露自己的成熟。
并陪着弥一一同成长。
想起我爸爸说过一句话。
他说，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让你和你妈过上更好的生活。不是最好，是更好。
我的爸爸，他的梦想也是能当一个画家。好像也只能是梦想了。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更好的生活”必定要用血汗挣回来。
他给了我更好的生活，病痛却没有因为他的艰辛而放过他。
一个年轻的男孩遇见一个她，变成知道什么叫责任感的男人，去迎接新的生命到来，成为一位父亲。
这个过程，需要对曾经梦想中想要成为的那个自己不断的一次次妥协。
他会放弃很多，逼迫自己承受更多。
逼迫久而久之成为习惯，不能再去为孩子做些什么的时候反而开始失落。
因为他已习惯操心，习惯孩子在生命中让他一次次的改变。
最终他会沉默的像一本厚重的书，把脆弱易碎的纸张用硬壳包起来。
渴望孩子能明白自己显得强大，是为了让孩子不会害怕。
去翻开那本厚重的书读一读吧。里面有年少轻狂的故事，有为自己心爱的姑娘的走心，也有失败时流过的泪痕。
每一位父亲的故事都不亚于一本精彩的小说。他渴望着你能将他重新翻开，和你一起阅读那些点点滴滴。那样的话他会重新年轻起来的！
爸，谢谢你一直如此用心的爱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