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呵,我已经变成巨人了,我再也不能俯下身亲近你了。
我记得我还没有吃下陛下赐的药的时候,我唯一的愿望便是能抱一抱你,轻轻的地,柔柔地,拥住你,入我的骨血。
还记得二月二花朝节的时候,芳菲盛开,绿枝红葩。我们一起食花糕,拜花神,放花灯。你送的装狮花我还留存着,我想好了,我要照它的样子刻一块玉,当成咱们家的传家宝。
可是这一切都变成了痴想,就在我被召进宫的那天。
我被陛下派来的人强行喂了一颗不知名的丹药,之后便陷入了沉睡。
睡醒之后,我发现一切都变了。我发现自己被囚禁在一座塔里,玄冰的锁链禁锢住了我的手脚。塔里黑漆漆的,我的思绪混沌,我丝毫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晓身体上的变化。
时光易逝,岁月难得。我在一天天的黑暗中度过时光,靠舔舐我和你的回忆过活。
之后我终于在送食物的守卫上发现了端倪。小小的身影,堆满轮车的食物,我对那颗丹药有了猜测。
陛下原来赐给我的根本不是什么强身健体的药,而是长生药。长生药共有两颗,给他最忌惮的大将军试药一颗,他……还留有一颗。
呵,这一切都是笑话。
那只是鸿非那个臭道士哄骗他灭掉我设下的诱饵。他真正研究出来的是巨人丹,一颗能使人变高变大的丹药。
(二)
我有过一个梦想,就是和你生很多小萝卜头,然后你哄一个,我哄一个。哄不好的话,就把他们都揍一遍好了……一遍不行,两遍也是可以的。
如果他们惹你生气了,我就会罚他们,练武加倍,餐饭减半,还要罚他们哄我们的爱哭包,他们的妹妹。
毕竟你是我宠着的女人,他们惹你,就是不把他们的老子我放在眼里。
毕竟,我是要把你宠成最幸福的女人,最被人羡慕的将军夫人。
(三)
我已经在这黑暗中待了数十载了,早已经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了……就连你的模样,我都已经记不大清了。
我一直都在摸索出去的办法。
塔很坚硬,非外力打破不了,整座塔可谓固若金汤。唯一有缺陷的就是午时三刻的守卫送餐时刻。
那时候,塔门会略微的打开一点缝隙,或许对我来说这缝隙根本不能够容纳我的身躯出去,况且还有束缚住我手脚的玄冰锁链。
可是这却成了我唯一的希望。
每天的守卫送来餐食时,并不会把餐具收回去。也许是皇家奢靡,并不在意这点破铁盆子,也许也是守卫畏惧我这庞大的身躯,害怕来收回这些餐具。
反正我身边就多了一大堆破铁盆子,一堆让我能够磨断玄冰锁链的利器。
(四)
一日复一日,一日复一日。
慢慢的,我的头发拖地了,牙齿松了,往日受的旧伤不时隐隐作痛,守卫我的士兵也换了一波又一波,我知道是我老了。
我这庞大的身躯也有变老的时候。巨人丸只给了我变大变高的能力,却没能在我身上定格住时光。
经过我不知日夜的磨,我终于把手脚的枷锁磨断了。
我尝试站起来,但是塔高却只许我弯着腰。
所以我只得再次等待,等待能让我再次堂堂正正站起来的那一天。
那一天并没有很久。我早已蛰伏在塔门边,当塔门的亮光又一次再我眼前闪现的时候,我的手臂抵住了大门,轻松地一指弹开守卫,然后我冲破了重重防线。
我出来了,哈哈哈哈哈,我狂笑着。
广袤的大地充斥着花草的清香,在我的视野中,树木城居在我眼中变得极小极小,层层叠叠的,像个精致小巧的玩意儿。我猛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热泪盈眶。
你还好吗?我的爱人。
(四)
我终于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闯进了国都。
陛下知晓我出来了,派了大匹人马来围剿我。
可他们怎么能成功呢?
除非鸿非那个臭道士能研制出解药。
呵,大概是天作弄人吧!
听说鸿非那个臭道士因为研制出的怪药使得大将军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惹怒了陛下,引起了民愤,所以下令处死了他。
所以,这个世上大概没人能敌得了我吧。
我一路打进了皇城,我站在城门前看着楼上的士兵和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皇帝。
楼上的皇帝冠冕堂皇地说着些劝降的话。我听不进去,我现在只想狠狠打破这座皇城,把狗皇帝踩在脚下。
但我竟低估了那个狗皇帝的无耻之心,他竟把你抓来,用你来逼迫我投降。
你的身影小小的,但是你的每一处细节变化我都能知晓。
你老了,城墙上的你,眼角布满了皱纹,那张好看的脸留下了时光的印迹,灵动的眼也变得浑浊了。可是啊,你还是如我记忆中的一样美,我还是最稀罕你。
你看到我,你笑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笑,我们曾经约定好,每一次久别重逢都要给对方最灿烂的笑容。
你朝我无声的说了句话,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你奋力挣脱士兵,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血慢慢从你的身下蔓延开来,开成一朵艳丽的曼陀罗,你就是中间的苞蕊。
我也爱你,这是我对你的回答。
我大开杀戒,也不管会不会对面的利箭与大炮,我疯了似的把脚底下这些蝼蚁踩死,一脚一个,一拳十个,终于血流成河,满城的人无一生还。狗皇帝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凸陷的大眼还在诉说他的不敢相信和不甘。
这个国家大概也走到陌路了吧,正如我一般,心也追随那个女子去了。
等着我,我马上来陪你了。
倒下的那一刻,我突然忆起了那片天空,那轮明月,在初遇时分。
(四)
其实我早在宫里看到鸿非的那一刻,便预料到我大概会有劫难发生了。
我和他本是师兄弟,他制药,我练武。
十五岁那年,我们奉师命下山历练,为时三年。
谁料三年之中他与一位姑娘日久生情,已私定终身,不肯再回山。我劝说了他很久,未果,只得孤身一人回到师门。
回到师门之后,师傅听说了大怒。命门内的九大护法前往捉拿。
过程我不得知,只知道数月之后,鸿非回来了,带着一个骨灰盒与满身戾气。
我以为我与鸿非又能回到以前的日子了。但是我万万没想到鸿非早已将我视为了仇人,他认为我是个叛徒,是我将他与那女子的私情告诉了师傅,也是我导致了那女子的死亡,他俩的悲剧。
我冤枉啊,我一个字也没说。是师傅看到他没回而我又不肯透露他的下落,亲自命令九护法去搜查。
可是鸿非认为我是在狡辩,是在推脱责任。
从此我们俩形同陌路。
师成以后,我们俩就各奔天涯了。他寄身江湖漂泊天涯,我谋求名利跻身庙堂。
(五)
分开以后,我从了军,我实现了多年以来的梦想:建功立业,抵御外戎。
凭借我的本事,我很快地从小兵升到了副将,又从副将升到了大将军,我打了一个又一个胜仗,驱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外敌。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危险,我身上有着横竖交错的伤疤,最严重的那一次被刀尖刺中心肺,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当然,有惊无险,我数次都成功地从鬼门关上爬上来了。
这过程有苦有甜,但最甜的还是在征战的途中遇到了我一生中的挚爱—你。
那是我从军以来打过最艰难的战争,我们被敌军围攻了六个月,弹尽粮绝,死伤无数。
那天晚上,我登上城楼,看到一个个疲惫不堪倒在地上,受了伤的兄弟们,我的心就像揪在了一起。我心里甚至有一丝惶恐,害怕这就是我的埋骨之地,众多兄弟的生死场。
心情随着我穿过一道一道关口而变得越发沉重,而拯救我心情的便是月光下低头为士兵包扎伤口温柔动人的你。
你的神情恬静祥和,眉宇间带着一份淡然安定,仿佛手下包扎的伤口,数月的苦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什么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突然我心里的惶恐焦躁消失了,我变得镇定,我相信我们的军队势必会走向胜利。
日子又一天天过去了,我方的局势渐渐变得明朗,你我之间的关系也渐渐朝我想象中的状况发展去了。
后来我们打了胜仗,你也成功地嫁与我,成为我的妻。
你后来一直追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我只是默默地朝着你傻笑,也没告诉你。
但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夜晚,那风,那月,那个美丽的你。
(六)
那天下朝之后,陛下说要引荐一个道法高人给我认识。我嗤笑之际看到了鸿非,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我知道,他的报复来了。
我心里隐隐不安,回到家的时候,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你很担心,差点儿要急哭了。我不忍你为了还没成真的事担心,所以打哈哈糊弄过去了。
日子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好几个月,我以为鸿非早已放下了过去,是我多心了。
一天,我上完早朝后,正准备打道回将军府,陛下突然派人请我过去一趟。
我走到大殿里,看到鸿非,便明白了一切。
陛下称鸿非道长炼制出了灵丹妙药,可强身健体,驱除旧伤。他念着我为国征战多年,身上旧伤无数,就想着第一颗赏赐给我。
我自然是不信的,鸿非想置我于死地,陛下因我掌握兵权而对我心生间隙。两人联合在一起,还不知道搞出什么阴谋来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使我知道这里面有诈,我也只能迎面而上。不为别的,就只为了我的家人。
而唯一有出入的就是,陛下并不知道我吃下的是巨人丸,他一直以为我是在替他试药,试一颗毒素过半的长生不老药。
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七)
日月如梭,白驹过隙。
清明时节到了,城里的人陆陆续续提着祭拜的物品,去往墓地祭拜先人了。
三三两两的路人在路上走着。其中有一位身姿高挑,容貌俊秀的少年孤身走在田野中,提着些纸钱蜡烛,还有些鲜花。
少年到了一个偏僻墓地,先是把墓地上长至人腰的杂草拔除了后又用袖子扫除了墓地上的尘土,最后才坐下来。
少年盯着墓碑出神,碑上一个字都没有,是块无名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少年还是没说话。他就一直在这静坐着,静坐着。
坐到天也暗了,夕阳把大地染至橘红的时候,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望望天,看看墓碑。
等到他全身酸痛的身体放松下来的时候,他离去前轻轻地对墓碑说了句:
“爹,娘,我明年再来看你们。”
(八)
“娘子啊,等将来我们有孩子了,男孩儿就叫实实,女孩儿就叫欢欢。连起来就叫欢欢实实。”
“娘子啊,这些都是我给咱们未来的孩子准备的玩具,你看,可不可爱。”
“娘子,今天的月色真美啊!”
“娘子,以后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地过日子,我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一声声娘子啊,漫过了时光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