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年底，整个二中酝酿着浩大的欢乐。圣诞晚会和元旦晚会，是龙门二中的年度盛典。积攒了一年的负能量，都可以在这时尽情发泄。
圣诞晚会是每个班各自举办的，高一二三都有，学校称之为班级元旦晚会，但时间正好在圣诞节前。元旦晚会，是年级上举办的，只有高一、高二有。
11月底，学校就下发通知了，12月20日高一节目初选。时间还是很紧的。奥赛班又不像平行班那么大方地拨时间，只剩十天了，阿培才默许16班排练，而且不准占自习课。
杨清要排一个傣族舞，找苏小澈参加。苏小澈大为震惊，反复跟杨清说，自己没学过跳舞，怕是要拖后腿的。但杨清为难。杨清说，她找过其他女生，但大家普遍对民族舞不感兴趣；班上还有一个现代舞，她觉得压力很大。
苏小澈看着杨清一脸诚恳，不忍心再拒绝。
苏小澈还记得军训时，某天从训练场回学校的路上，杨清挽着苏小澈说，初中有好多同学都觉得她有心机，不愿意和她来往，她没有真正的朋友。杨清是笑着说的，可苏小澈却感觉到了一股忧伤。
杨清还在劝说，苏小澈的身高合适，这个舞动作又不难，不要舞蹈基础也能跳好的。苏小澈就答应了。苏小澈想，至少是对杨清的一个安慰。杨清，该是把苏小澈当朋友的吧。
之后的体育课，杨清就用来排练。杨清在初中跳过这个舞，一共是四个人。杨清先教傣族舞的基本动作。步伐是怎么走，脚怎么翘，腰和脖子怎么扭，手上是什么动作，眼睛往哪看，等等。杨清跳得真美。
另两个女生以前也学过跳舞，看起来也还好。苏小澈看不见自己的姿势，只觉得身体硬邦邦的，不管怎么摆都呆板，活像一根树干。
苏小澈不像杨清她们。苏小澈小眼睛，单眼皮，胸小，没屁股，腿还短。连几件好看的衣服都没有。如果苏小澈学过跳舞，或许能弥补一下外貌的不足；如果跳得好，或许还能焕发光彩。但苏小澈没学过。苏小澈自惭形秽。
苏小澈心里的别扭扭成了麻花，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扭成了麻花。杨清扶着苏小澈的手说，动作是对的，再放松些就自然了。
苏小澈保持着那个麻花姿势，脸上的笑也硬邦邦的，眼睛朝杨清所说的方向看，易潇忽然出现了。易潇抱着篮球，站在远处看着这边。
苏小澈扭曲了一会儿，就直起身体，慢慢走到一棵树后，两手捂住了脸。苏小澈觉得自己又丢脸了。
挨到下课，苏小澈垂头丧气地挪上楼，刚走到教室门口，仲夏儿就扑出来。仲夏儿很可爱地喊：“苏小澈，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仲夏儿想和苏小澈一起出个节目。仲夏儿会吹竹笛，苏小澈会弹电子琴，可以搞器乐合奏，而且是中西合璧。曲子，仲夏儿已想好了，叫《穿越时空的思念》，是日本动漫《犬夜叉》一个剧场版的同名主题曲。不过因为有点短，要在之前加上一段《戈薇与桔梗》，也是很出名的插曲。
苏小澈以为这主意不错，至少很特别。苏小澈也爱看《犬夜叉》，知道这个节目只要能上，一定会火。正好苏小澈早就忘光了那些考级曲目。相比之下，这种曲子好弹又好听。
在苏小澈看来，用电子琴弹出的音乐，始终不如钢琴那样经典。苏小澈一直后悔没有继续学钢琴，可没办法，家里负担不起。苏小澈以为，电子琴是上不了台面的三脚猫功夫。碰到会弹钢琴的同学，苏小澈总觉得低人一等。
但苏小澈的音乐天赋极好。苏小澈学电子琴时，很快就能上手，是那位老师最得意的学生。唱歌更是不用学，听两三遍就会唱了，还能模仿一些原声，连伴奏都记得分秒不差。只是苏小澈的声音太粗，不敢到处唱，没多少人听过。
苏小澈最擅长的，是听谱。苏小澈听到一段旋律，脑子里马上就能浮现出曲谱。所以，当仲夏儿发愁没有曲谱时，苏小澈自信地笑了。苏小澈说：“没问题，谱子我包了。”
苏小澈马上去找杨清。苏小澈说：“我跳舞太艰难了，还是换个人吧。”
杨清惊讶道：“你跳得挺好的啊！”
苏小澈连说“不行不行，真的不行”，见杨清又为难了，道：“我可以再给你贡献一个节目，但不要再让我跳舞了！”
杨清欲言又止，说：“好吧。”
苏小澈推掉跳舞的事，大松一口气。苏小澈为将和仲夏儿合作而兴奋不已。这才是苏小澈的特长所在！
周三中午送饭时，西先生和湘夫人就把电子琴送到了502.仲夏儿和苏小澈说好了，周日早上，苏小澈去仲夏儿家听音乐，把谱子写出来。
周六上午的大课间，易潇跑来问苏小澈：“听说你要去跳杨清那个舞？”
苏小澈摇摇头，微笑道：“我早不跳了。我不会跳舞。我另外有节目了。”就对易潇说了。
易潇欲言又止，终于说：“哦。”
两人一时无话。易潇忽然问：“明天早上你8点就要到仲夏儿家，是不是太早了？你家在老城区吧，坐车都要半个小时，你得起多早啊！”
苏小澈笑道：“所以我今天晚上不回家了，就住寝室。”
易潇惊讶道：“你一个人在寝室，不害怕啊？”
苏小澈摇摇头，笑眯眯道：“前段时间一个人住过一次，很怕。现在却巴不得平时也是一个人住，寝室里真的太闹了。”
那一次，就是对梁子衿说的那一次。苏小澈那次不回家是图个新鲜，这次却是有正事。
易潇若有所思，问：“你的琴在哪儿？”
苏小澈说：“在寝室。”忽然反应过来，“怎么，你想……？”
苏小澈笑笑地看着易潇，易潇却不回答，也只是微笑。
苏小澈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行的。”
易潇说：“真的吗？”饶有兴趣地看着苏小澈。
苏小澈笑道：“是的！你就安心在家里呆着吧，不用帮我了。”
易潇点头道：“那好。”就转身要走。
苏小澈坐下来收拾桌面，满心的轻松。
忽然，有人敲了敲桌角。苏小澈猛地抬头，还是易潇。
苏小澈以为易潇走了呢，可是他走了两步又回来了。
易潇说：“其实，你跳舞真的很好看。”就转身走出后门，俯在走廊护栏上。
苏小澈看着易潇高大的身影融入那一片灿烂的光亮，忽然觉得目眩。
周六的晚上，苏小澈在寝室写作业。全楼11点熄灯，苏小澈又搬着小凳去了楼道，借着昏黄的灯光，写完了语数外。苏小澈爬上床的时候是凌晨1点半，睁开眼的时候是早上7点。苏小澈发了一会呆，就爬起来，刚梳洗完，仲夏儿就来敲门了。
仲夏儿带了竹笛，淡淡的黄色，做工精致。还有几盘《犬夜叉》的原声大碟。仲夏儿不住校，家就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区。仲夏儿在北楼的回廊上转了一圈，觉得很是新奇。仲夏儿把竹笛拿出来吹了一溜音，苏小澈觉得很是新奇。
苏小澈把琴包从壁柜顶上一点点挪下来，背在身上，就和仲夏儿出了门。锁好。
苏小澈下楼时，就觉得有点吃力。其实苏小澈以前从没自己背过琴，都是父母代劳。可是这次苏小澈执意不要他们帮忙。苏小澈想让他们舒服地在家睡懒觉。
苏小澈也不要易潇帮忙。苏小澈觉得自己不配让别人帮忙。
何况那不是别人，那是易潇。
苏小澈和仲夏儿先去了教室。因为苏小澈半夜忽然想起，教室里就有DVD机，自己又提前借到了备用钥匙，不妨一试。
先下五楼，再上六楼。当苏小澈费劲地从电视柜后面刨出DVD的插头，插到墙上却开不了机时，苏小澈非常失望。
苏小澈只得又背上琴，锁好教室门，和仲夏儿下楼。
苏小澈背着琴像背着一座山，手里拎着变压器和插座，已经累了，却硬要走在仲夏儿前面。苏小澈走出楼梯口，听见篮球场上有“嘭嘭”的声响。
苏小澈大感奇怪，放假来学校打球很正常，可这也太早了，这是冬天呢。苏小澈绕过遮挡视线的小树丛，往场上看一眼，便呆住了。
是易潇。
苏小澈就那么傻傻地站在篮球场边上。易潇看见了，却不停止运球，运到三分线上纵身一投——却没进网，正好落到苏小澈面前。
易潇跑过来捡起球，问：“需要我帮忙吗？”
苏小澈抬头看易潇。苏小澈捉摸不透易潇的微笑。
仲夏儿在一边看着不说话。苏小澈说：“谢谢，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易潇定定地看着苏小澈。苏小澈尬笑道：“我们走了。再见。”就转身往校门的方向走。
仲夏儿看易潇一眼，也一起走了。
这绝不是巧合。苏小澈心里有数。易潇一大早来学校，是为什么？苏小澈不敢多想。苏小澈只希望，不是为了好玩。
仲夏儿骄傲地向苏小澈展示了自己的藏品：满满一柜子的动漫影碟，满满又一柜子的动漫杂志，大大小小，花花绿绿，还有好多零散的漫画书。苏小澈大开眼界。
苏小澈看得害怕，不敢想那些东西要多少钱。仲夏儿家条件一般，也就是小康水平，住房和苏小澈家差不多，都是单位家属区的单元房。仲夏儿说，妈妈不支持她看这些，但她就是喜欢，没办法，宁愿少吃点零食，也要买买买。
苏小澈没有狂热地喜欢什么，无法理解仲夏儿。但也许，仲夏儿是对的。能在压力下坚持自己的爱好，该是让人佩服的。
仲夏儿的妈妈在家，跟苏小澈寒暄了几句，就洗衣服去了。苏小澈一跟长辈说话，就拘谨了。仲夏儿就放音乐给苏小澈听，听一遍，苏小澈便感动了。苏小澈说，真好听啊。仲夏儿就笑了。
仲夏儿负责控制影碟机，因为有和声，每一句都要回放好几遍。苏小澈蹲在地上，耳朵紧紧贴住音响。两首曲子过下来，苏小澈只记下了音符，还没划分小节，已是中午12点多了。
苏小澈很是沮丧，没想到用了这么多时间。仲夏儿却连声赞叹，说苏小澈真厉害，她虽然会吹竹笛，却不会听谱，只会写和看。仲夏儿拿着那些音符，也贴着音响，把两首曲子流畅地听完，就更佩服苏小澈了——苏小澈记下的音，简直完美，一字不差。苏小澈安慰地笑了。
仲夏儿的妈妈就端一张桌子过来：“这么晚了，小澈就在我们家吃饭吧。”
苏小澈想回学校也确实没有饭吃，就道了谢。仲夏儿的爸爸是警察，中午不回来吃饭。三人围坐桌边，屋里有些暗，又太安静，苏小澈有些压抑。但饭菜很可口，桌子也很像苏小澈家用的。苏小澈忽然想家了。
仲夏儿让那两首曲子自动循环，苏小澈一边听一边打磨谱子。很快两人都摸会了，慢慢地合了两遍，有点意思了。两人高兴之余，抬头一看钟，吓了一跳，都下午两点半了。阿培要求6点之前进教室，但两人的作业都还没写完，赶快收拾东西又回学校去了。
这周三就是20号，初选是在下午4点半。时间实在太紧张了，由不得苏小澈不紧张。苏小澈把琴直接放在教室里了，然后又誊抄了两份完整的曲谱。周一周二的早晚饭，苏小澈和仲夏儿都没下去吃；中午两人一起在食堂买了饭带回教室，吃完能练一个半小时。苏小澈偶尔会按错键，听得心惊肉跳。
苏小澈怀着无比歉疚的心情，没有去上“小科”。周三，两人的早饭依然请别人带，中午苏小澈也没让家里送饭，为了抓紧最后的两小时。最后一遍配合，苏小澈终于没有按错一个键，两人都长出一口气。好了，完美了，去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