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弋阳要来的帖子已经是四月,另附一封信,说是早要来拜访,只因荆羽这段日子军务繁忙
,加之清雅小筑关门谢客,所以迟至现在。这些日子,锦儿见我情绪不佳,关门谢客许久。心里虽想再见荆羽,却又不敢再见,事已至此,徒呼奈何!见或不见都是烦恼。
到了荆羽来的这日,一早开始,我便心怀忐忑。明知见了无用,若是接到帖子退回去也未尝不可,但是我千寻万寻才见到他,就此变成陌路又怎忍心?欲要找九衡来说说话,可一大早的就没了他的影子,只是把昨日找芙蓉花精讨要的“琼花醉”交给了锦儿,说是今日待贵客用。巧手的锦儿把宴席摆在了海棠轩,四月的海棠正开得热闹,锦儿推开四面的窗,入眼处皆是玲珑精致,簇成一团团的海棠花,粉色,白色相互掺杂,挤挤挨挨的争奇斗艳。
时值傍晚,海棠花浸氲在夕阳余晖里,渡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愈发显得娇媚可人。我站在海棠轩进门口看见花径曲折处,锦儿领了三个人走过来。弋阳如往常一样,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荆羽是武将,虽朗月清风,眉目却比既明坚毅硬朗。云霓今日着了女装,却是大红的劲装,整个人如一团火样燃烧在荆羽身旁,果然是个如霁月般英朗的女子。而我一袭白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大家互相见过礼,云霓便亲热地搂了我的肩细细地看我:“清浅姑娘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只恨晚了这些时候见着你,你站在这海棠花丛中,海棠只怕都要逊着三分了!”
“夫人过奖了,夫人才是美丽无方之仙人,又不失巾帼英姿,清浅不及!”
“你们俩夸来夸去,是把我们隐形了么?”弋阳不甘地叫道。
“姑娘与霓儿无分伯仲,一样风华无双!”荆羽的声音温柔亲切,竟不像是一个沙场杀伐的军人。
大家一笑,各自落席而坐,因我是主人便坐了主人位,旁边是云霓,荆羽自是挨着云霓坐,倒是把弋阳撇在了一边,弋阳看了看,装模作样地叹声气,转头对锦儿说道:“锦儿啊,你陪我坐吧,我这孤零零的。”锦儿是见惯了他的,也不当他是客,撇撇嘴说:“我还要张罗酒菜呢!”转身便走了,留下个背影给弋阳哀叹。
“这海棠轩倒是个雅致的地方,看这花径幽曲,轩窗回廊便知清浅姑娘定是个兰心蕙质,七窍玲珑的雅人,这儿海棠花成海,姑娘也爱海棠么?”云霓见轩窗四敞,海棠簇拥在窗前,眼里欢喜无限,转头又对荆羽说道:“荆羽哥,看了姑娘这海棠花园子,咱们府里的海棠花真正是落了俗套了!”
“少将军府上也有海棠?”我一惊,心里乱七八糟猛跳起来,本已按抚平静的心一下子掀起滔天骇浪。
“自我记事起,便常常与荆羽哥玩耍,有时候在他府上也是小住些时日,那时,他们府里便有好多海棠花,听母亲说荆羽哥在小时候随大人去到一个山里游玩,见那里海棠花开得漂亮,便央求婆母移回园子里栽种,说我定会喜欢·······。”云霓说着说着便有些害羞起来,接下的话竟是不说了,只是瞧着荆羽笑。
“你怎么不接着说了,移栽回来后,荆羽见你竟真地那般喜欢,便又央求将军夫人专门辟了一个园子载海棠,说什么‘霓儿长大后到我们家,海棠就开了好多好多,她肯定欢喜’。霓儿就是他心里的海棠花。”弋阳接下来她的话头。
云霓少见地涨红了脸,眼里掩盖不住的欢喜幸福,荆羽握了她的手,含笑看了看她,虽没有说话,那眼里的爱意宠溺却表露无疑。
我一颗忐忑难明的心顿时被浇了寒冬的冰水般,冷得我颤起来。看到的那丝微渺希望只弱弱地闪了闪就熄灭了!原来以为无论转生几世,他总记得我,却原来他这丝丝无意识的记忆是为了另一个他倾心相爱的女子!你记得海棠,却不记得我,你爱着海棠,却爱着那个你心目中的海棠女子,可是,可是我才应该是的啊!
弋阳爱热闹,说笑几下,便离了席,走到窗边,那儿置放一把焦桐琴,弋阳正襟而坐说道:今天来是为了听清浅姑娘的琴音,我来抛砖引玉,先附弄一下风雅。”说完,调弄几下弦音,然后清越明亮欢快的琴声响起,弋阳意气飞扬,引亢而歌: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成,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有歌怎能没舞,我今天就喧宾夺主,舞几回剑,清浅姑娘莫要见笑。”云霓兴致所至,叫锦儿拿剑过来。
琴音一转,已不再是旖旎欢快,转而激昂高亢,似有铮铮铁马之,号角嘹亮之声。云霓一袭红裳,抽剑出鞘,剑花一挽,霎时寒光迸射,如玉轮冰魄乍裂。云霓犹如一只翱翔于九天的红凤凰,时而穿云而来,时而直入霄汉。
琴音不减,越来越急促,眼见得她似无力再接时,她却纤腰回转,剑光闪烁间,犹如蛟龙出海,雷霆四方,观之山河失色,天地俱无,眼前只见虹影游动。云霓越舞越急,剑光密不透风,窗边海棠被剑气扫落,落花缤纷,如下一场花雨。正紧要处,云霓却收剑回鞘,如波涛汹涌间突然风平浪静,反而让人回不过神来。
荆羽却已离席而去,走到云霓的身边,一只手扶了她的肩,一只手拿出丝帕细心给云霓擦去鬓边的细密汗珠,云霓双颊鲜红,衬了凝脂的肌肤,说不出的娇媚客人,明亮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眼前男子玉树临风,女子娇媚如花,芝兰玉树,相依相伴!
我不忍再看,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今夜,醉了可好?
“今日来本是听清浅姑娘弹曲的,我们自己却喧宾夺主了,清浅姑娘,听哥哥说你不仅曲子弹得好,舞也好,要不你也为我们一舞,我这舞剑气煞煞的,扰了气氛!”云霓跑到我身边,拉起我,一边促狭地又拉过荆羽,说:“荆羽哥,你来弹琴,可别弹那些擂鼓似的战曲了。”
我一怔,望向云霓,见她笑颜如常,眼神清亮。又望向荆羽,他的眼光却是停在云霓脸上,眼神有一丝心疼,一丝恼怒,还有一丝无奈!
“迢迢山高远,皎皎月光明。纤纤擢素手,喑喑弄琴筝。终日不成音,泣涕零如雨。黄泉碧落间,前世盟空许。盈盈双泪垂,脉脉不得语。“
九衡讨回来的“琼花醉”果然是好酒,未饮几杯,我这便是醉了吗?
我边舞边吟,广袖如水般流动,白影翩飞间望向那个弹琴的男子。曾几何时,既明也是席地而坐,在我旁边抚琴高歌!我翩翩若凌波仙子,流裙飞扬,如白云出岫。
一刹那,我似乎回到那个山谷,对面是既明抚琴,而我依然是那楚楚可人的白海棠,清颜白衫,风前翩翩而舞,低眉抬腕,轻舒云袖,莲步轻转。这一舞为既明还是为荆羽?眼前的荆羽那般熟悉又那般陌生,记忆里的既明那般清晰又是那般遥远。明明看到他就在眼前,却像是隔了三生三世那么远!
佛说这就是执念,如没有这一执念,我在这人间又寻找什么?
我想我是醉了,我只记得我旋转旋转着,却倒了下去,闭上眼睛的那会看到的是九衡的脸,一脸的疼惜与恼怒,竟是荆羽看云霓的神情。我是真醉了,这是荆羽的神情,怎会在九衡的脸上出现?我记得我朝九衡笑了笑,笑得很无力。九衡,我累了,你带我回万花谷吧!不知道耽搁了这么久,花后会不会责罚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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