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小卷儿

1.

“她走了”

“谁走了？”

“系统性红斑狼疮”

那是09年进入高中后的第一个假期。我戴着手套帮妹妹堆雪人。冬子打给我，嘴里只重复着这么一句话，我一脸茫然，但没有回答，只听得到他的呜咽声。

认识冬子时我们读高一，他坐在我前面，一本作业几个人拿来抄，一来一往的也就变成了好朋友。

他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高调的走在校园里，总被当成早恋还恋的理直气壮的标杆。

那姑娘不怎么漂亮，大圆脸上密密麻麻满是红色的痘，留着抗战女兵式的剪发头，像是在努力的用头发遮住这些小顽皮。还经常请假，来学校也只跟冬子说话，印象里就像是一块冰，永远不温不热。所以我们虽为同窗，但一直不怎么熟络。

我匆忙出门陪冬子去了殡仪馆，他瘫在地上掩面大哭。人来人往格外嘈杂，没有人注意的到失控的冬子，毕竟那时情绪比冬子还不受控制的人实在太多。

在这样一个没心没肺只顾疯闹的年纪里，哪经历过几场生离死别。受氛围影响，我的眼泪也哗啦啦的往下流。

回想起十几天前的期末考，她就坐在我的左前方，狠狠瞪着正侧着身子故意露出卷子的我，和我身后贼眉鼠眼正在狂抄不止的冬子。可谁又能想到那将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眼神的交流，那张瞪着圆溜溜大眼睛的脸再也不会出现。

比起冬子，或许我悲伤更多的只是停留在惊叹生命的脆弱上，原来朝夕之间就可能天地永隔。但冬子应该更像亲人的离世，痛的更彻底。

打开冰棺的时候，家人能见最后一面。可我们不算家人，冬子也不算。我们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抹着眼泪，看着她被抬上了车。车厢上写着“火化”。

后来带走她的那辆车响着哀乐缓缓开来，然后停在路口。黑衣男子下车又匆匆离去。只留一个小匣子，裹着红绸，放在路口。

她就在里面，冬子说这是再等她的家人接她回家。我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胳膊。

我们站在路口，看着白色的纸花随风飞舞。然后落在地上跟雪交织在一起。原来冬天这样荒凉，雪，是这般苍白。

“对联，门神，福到了……”小贩推着板车从我们身边走过。

“妈妈，是福倒着贴所以福才到了吗？”

原来再有两天就是小年夜了。

忽然想起《安娜卡列尼娜》的开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2.

两年以后，冬子大腿肌肉疼痛去了医院做检查，我清楚的记得他打给我，哽咽着说“是红斑狼疮，要住院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参加高考了”。

红斑狼疮，我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病，但两年前陪冬子参加葬礼的记忆又浮现在了脑海。电话挂没挂断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双腿无力，随后便瘫在了座位上，说不出话来，眼泪直流。

人患重病的几率有多少，和旧识患同一种病的几率又能有多少。可这一切都荒诞又真实的存在着。

每天放学我们都会通电话。

“我今天又憋一大口水在嘴里小口小口的咽的时候，被人捏了一下婴儿肥然后喷了她一脸。”我说。

“恩，我今天又跑针手肿了。”他说。

……

我们就这样扯着没有逻辑的对话，其实究竟说了些什么内容谁也不在意，在意的只是还有人能陪着就这么说说话。

冬子出院那天我去了医院，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能活着就要笑，就要开心的大笑。

或许经历过生死劫难，很多事情也就不言自清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劫后重生吧。

3.

我读大三那年，冬子休了学，和同学合伙创业。他们在学校周围办了家高校台球协会，看他发来的图搞得还挺高大上的。他每天带着昂扬的斗志和饱满的激情，为自己的人生而努力着，我打心底替他高兴。

因为他大病之后所有的乐观都源自于对人生的放弃，活一天是一天，开心就行成了他的人生哲学。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目标的冬子重生了。

他说：活着就能创造奇迹，你们也加油。对，我们也要加油。

可在不抱希望的人生里点起的烛光，谁又能预料到只要微风吹来就能将它熄灭。

我们都行走于通往未来的路上，而冬子却又一次的倒下了。旧病的复发中止了他所钟爱的事业，辗转反侧又躺回了病床上。

一场大病给生命的长短画上了未知，一路抗争却一路大悲大喜的跌宕。曾经信誓旦旦要创造奇迹的诺言，也在一夕之间变成了“我发现我创造不了奇迹了，但能活着也算是奇迹了吧！”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而那句话也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有逻辑的对话。

幸运的是他没像两年前的她，就那样离去。

但在治疗之中，冬子终于承受不住这些打击，精神跟随身体一同输给了这可憎的病魔。

总觉得恍恍惚惚像梦一场，什么都不清晰，什么也都不真实，什么也都不能接受。

我陆续去过几次医院，但始终没能再推开房门走进去。我没有勇气去接受这应在预料之中却又突如其来的一切。

从医院走出来的那一刻，我像被抽掉了灵魂。无助的徘徊在街头。我终于能明白冬子掩面大哭对意外的不能接受是什么样的感受了，可却从来没想过，这种痛竟是冬子带来的。

人这一辈子，究竟能经得起多少大悲大喜跌宕起伏，太多人都愿把今日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也正是世事无常的恐慌滋生出来的生命哲学。意外是难以掌控的事情！活着就要做好当下的事，珍惜眼前的人。

只要活着，就能创造奇迹。

我相信冬子他本就是奇迹，他的康复他的乐观会一同而来。

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了喧哗与骚动。这是莎士比亚《麦克白》里的一句话。但其实人生不只是泥泞，泥泞的路边花儿正在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