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照梦来

  狼烟四起,烽火扬州路。

  带着十五车藏书与金石玩艺,带着离愁别恨,带着满腹经纶,你流亡飘零。从北方到南方,从绣幕芙蓉到天涯断肠,从情窦初开香腮动人到萧萧两鬓生华。你走过梧桐霜夜,走过细雨寒日,末了竟只有晚来风势。

  这一路,你与难民同行,颠沛流离,阅尽人世间的嗔痴爱恨与离合悲欢,看他们痛苦呻吟,见他们骨肉分离,怜他们病故荒野。一轮圆月下,几多悲凉时,谁在泣诉泪吟?又是谁抬望眼,清泪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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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凉夜月,清风过,江湖烟波浩渺,你身后是秋暮的树林,鬼影横斜,时有寒鸦凄鸣。倚着河边乱石,凉如水的夜光色,远处的山河。你的烟波泛不起惊涛骇浪,只是缓缓流淌,一如从前一样。

  但我知道,你终是想念了。想念曾经鲜衣怒马,诗酒趁年华,想念曾经倚门回首把那青梅嗅,想念曾经的月移花影下。忆昔,竟还年年在雪里插过梅花,竟还在斜阳余晖下展过一方笺巾,让书卷的墨香渐染了朱砂与眉心。

  晴时撑阳伞,看柳树飘移,轻蹴秋千,慵整髻鬟。雨时煮一壶香茗,捧本杂书,闲坐窗边,你说:“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因为潇潇雨下有你爱的木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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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你初嫁了。与丈夫相敬如宾,人亦云:“夫妻擅朋友之胜。”那时赌书泼茶,也只说都是寻常之事,如今独留回忆与悲伤。即使是以前同一种相思,两地的闲愁在如今也是可念不可求。

  丈夫他贵为太学生,更是右丞之子,与你志同道合,夫妻琴瑟和鸣,情深意切。却不曾料到大敌当前,他竟弃城而逃,令人心寒。你虽为女娇娥,却也是男儿郎,你说:“恨非生男儿,不能驰骋沙场,跃马挥戈。”

  你喜欢的是楚霸王宁死不过江东的气节,心悦的是大将岳飞驾着长车,踏破那贺兰山缺的豪情万丈,欣赏的是辛幼安急驰的卢,满拉弯弓的那种慷慨豪迈不可一世之概,而不是丈夫畏敌而逃的懦弱,更不是南宋朝廷面对金人铁骑的腐朽无能与偏安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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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亡了,国破了,小女孩的一句“才藻非女子事也”更是幻灭了清梦。你虽淡泊,却也曾名动京华,也曾纵情饮酒,挥鞭笑谈天下。如今你站在凛冽的风中,风吹白的是谁的黑发?

  若你也能像东坡居士一般看透大江东去还复来的道理,也不在乎是晴是雨,该是多好。可那漫漫愁丝凝成结,埋葬的是江南烟雨。

  恍惚间似有人唤你小字,一回首,却是明月惊鹊。你自嘲还会有何人唤你,今朝命不保夕,颠沛流离,让字里的容易平安也成了一种讽刺。李易安啊李易安,明月仍清照,你心已如灰。

  如果过去已经过去,那未来是否未来?不,不是的,绝不能。你要完成《金石录》,完成你与丈夫毕生的夙愿,怎可被打败?怎可言弃?怎可输给苦难?拿起笔,你以血泪书写传奇。

  我从背后看你,你发髻凌乱,衣衫憔悴,坐在河边,如水月华照着你,像一条临溪濯足的美人鱼。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你是李清照,你容易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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