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的星星有几颗
作者丨颜兮
如果有一天，当你成为一个稻草人，离不开的脚下是一块麦田，你静守，眺望，宛如修女一般虔诚只是为了祈祷秋天的到来，你甘于也习惯于这样四季轮回往生一辙的平淡，可是如果有一天，这块麦田飞来了一只燕子——
这个稻草人立在这里已经有了些年头，麦田主人今年又往它身体里多塞了些稻草，看着身姿又壮实不少，多了些唬头。从春晨到秋暮，霞光氤氲言笑，晕开在初秋麦田的芒梢际线上，霞光中的一个小黑点开始变大，开始伸展，随后稳稳落在他的肩头。就这样，那只燕子来了。
他和她相遇。他以为，她是一只住在霞光里的燕子，金黄色，和麦子成熟时的颜色一样让他的心房涌动。
燕子不是一只好燕子，贪吃耍懒，被附近的农人撵了出来，说是不让在房檐下筑巢。
她对他恳求道：“好心的稻草人先生啊，拜托您收留我一阵子，眼瞧着马上就要天黑了，夜里那么冷，过阵子就要霜降了，您难道忍心看一只小燕子被活活冻死在外面吗？”
他不说话，她便只当是默许。
心房痒痒的，那只燕子一点一点地用喙拨动他心房那儿被填充好的稻草，夏末秋初的夜并不寂寥，百虫的歌声杂乱，他险些听不见她身上轻盈的羽毛和他心房粗糙的稻草桔梗相互刮擦的声音。
这个时候，这个季节，离霜降，也实在远了些。她的借口经不起推敲。
“早安先生。今天是个好日子，天气不错。”她醒了，对他打招呼。
他沉默不语，心里却想，一只聒噪的燕子。
她咯咯咯地笑，羽毛轻盈柔顺，如盛夏铺开在篱墙上的蔷薇花瓣，似乎酿出了香味，否则怎能叫他迷离醺醉。“先生，您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您忘了？我住在您的心里，这儿都明明白白写着呢，以后我安静一些便是了。”
他立在田野上，夏末的风不知是不是还带着些盛夏的炙热，否则他怎么就感觉到有一丝丝的躁动不宁呢？
燕子才开始筑巢，从河堤衔来湿润的泥土，从野地衔来短小的树枝，一点一点地在他的心房里修筑，倒是真准备在他的心房里安家落户了。
等巢结实了，燕子就直接住了进来。在稻草人狭小的心房里，那只燕子安安稳稳地熟睡，稻草人每夜都得小心翼翼地收束着心房那儿被揪得不整齐的稻草，怕惊扰到她的好梦。
稻草人在夜里仍然不能够睡觉，他要守护着这片麦田，他的手臂永远不能够合上，他的脚永远不能够离开地面。一根粗笨的棒子将他牢牢地栓在这片土地上，当燕子飞过了麦田，他就看不见她了。他眺望，却只能静守。
每天，燕子在清晨醒来，稻草人先生的心里就变得闹哄哄乱糟糟。也许这样的原因只是因为燕子的睡相不好？
“早安。先生。”燕子说完就在巢边梳理好羽毛飞走觅食了。
然后，太阳出来了，世界才开始变得闹哄哄暖洋洋，蜂飞蝶舞。稻草人先生却蹙起了眉，似乎这只燕子更加聒噪了。
梅雨的季节到了，见天地下雨，燕子懒在窝里，外面不时有燕子在雨帘里穿梭弄舞，燕子随手从稻草人的心房壁上扯下几根稻草挡了挡飘进来的雨丝，翻个身继续睡了。
稻草人叹了口气，一到雨天，他的身上就湿哒哒的，浑身冰冷，雨水一丝一丝地侵占完他的身体，只有心房那儿还有一丝温暖，他知道，那不是他的温度，而是那只聒噪的燕子的温度。
任一剪雨燕尾怎么也割不破的雨帘里，稻草人先生第一次开口说话：“燕子，你该走了。”农人房檐下的燕子已经孵出了小燕子，叽喳的待哺声闹腾在雨声里，住在他这儿的燕子还差了一点什么，比如说，一只雄燕子和一堆的小燕子。
燕子惺忪着眼睛，从巢里抬起头瞧了瞧，便缩了回去：“先生，这是我辛苦做出来的巢，哪有赶我走的道理。等雨停了再说吧。”
稻草人眺望着远方，心房的地方被一只燕子温暖。
到晚上的时候，雨停了。燕子又说：“先生，您看今儿晚上的星星真漂亮，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祝您的麦子大丰收啊。”
“先生，作为您提供我住处的回报，要不我陪您数星星吧，您一个人肯定孤孤单单的吧，等数完星星我就走了。”燕子继续说道。
稻草人没有说话，他沉默了。
燕子坐在稻草人的心口，羽翅指着天空，稻草人头顶上方开始，一颗一颗地往远处数。“一颗星星，两颗星星，三颗、四颗、五颗......”
一夜就这样过去。后来，每一夜，燕子都陪稻草人数星星。稻草人每每说到叫燕子离开，燕子就说：“稻草人先生，星星还没有数完呢。“
很多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田野里有一只燕子在给稻草人数星星，从北斗星数到了启明星。
“早安。先生。”燕子一如往常要出去。
稻草人翕动着嘴角，想说的话在嘴里流转，不下也不上，草帽低垂，在他的额角上圈出一片阴影。
“稻草人先生，您就说吧，您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您忘了？我是住在您的心里的。”
稻草人的身体发颤，是的，在颤抖。燕子站在他的心口差点被摔了下去。好一会儿，颤抖才停下。
“您这是？”燕子担心地问，“是长了虫子？没事，我有办法！”她说得信誓旦旦。
“不是。”稻草人眺望着远方，叹了口气，“我的心太小，住下你已经是极限了，如果想要热闹的寻常燕子的生活，我给不了你，还请你快些离开吧。“
燕子落在稻草人的肩上，“先生，我早晚要走的，秋天到了我也就快走了，您何必着急撵我走呢？”
燕子外出觅食，稻草人的身体又浑身发抖。他叹息着，沉默着，眺望着远方，而所谓的远方也不过是麦田的道麦芒际线，再也多不了了。
我想拥抱你，可即便用尽了我全部的力量，那被树枝固定住的臂膀却怎么也收束不了，哪怕一寸一厘，除了用力到浑身发抖，没有任何表现。你不知道，当我浑身颤抖的时候，是用尽全力想要拥抱你的时候。
麦子渐渐黄了，稻草人的心却不似从前那般欢喜了，麦子黄了，燕子也该走了。
“燕子，你该走了。”
夜晚，麦浪滚滚，南风带着热意钻进稻草人的心房里，打了个转，就出去了，只有燕子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先生，您说什么呢，我还要陪您数星星呢。”
稻草人眺望着他的远方，目光无波无澜，他说：“星星数完了，今天晚上没有星星。”今晚的天空黑沉如泼墨，没有星星，哪怕一颗。
燕子丢掉了留下来的借口。第二天一大早，燕子出门归来时，稻草人的心房已经被他头上掉下来的帽子堵住了入口，燕子落在稻草人的肩膀上，一站就是半天。
终于，在夜晚来临之前，在天上织满霞彩云衣的时候，燕子轻快地跳离了稻草人的肩膀，孤单地往南方飞去。稻草人在燕子离开后浑身颤抖不停，他似乎有种感觉，那根把他深深扎进泥土地里的棒子似乎就要拔起来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点......
到收割麦子的时候，人们在麦田里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稻草人，那根粗壮的棒子被生生折断，稻草人倒在地上，而在他的被帽子掩盖的心口里，竟然有一个燕子的巢穴。
就这样，稻草人连同他心口的巢穴都被搬进了农人的仓库里，稻草人的心口又会被新的稻草填上。那么，若是下年春天燕子归来，他还会记得那只陪他数星星的聒噪的燕子吗？
_THE END_
作者简介
颜兮：爱幻想爱做大梦的南方姑娘。
故事大概：当稻草人先生开始颤抖的时候，就是用尽全力想要拥抱那只聒噪燕子的时候。我想拥抱你，想要追随你，想要随你去你过冬的南方——那是稻草人先生每天夜里做的大梦。”先生，您何必着急撵我走呢？星星还没有数完呢。“”燕子，你该走了。今天晚上没有星星。“稻草人的星星是，零颗。
写作初衷：灵感来自于一只大熊，大概就是一个人和一只熊，孤单到我只能够幻想一两个有趣的事物。如果稻草人和燕子都能够有爱情，为什么人会那么孤单，孤单到形单影只地在夜里变成魔鬼。我希望，我们都不要一个人去挑战孤单。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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