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成省桐

1  为何说走就走？

八十岁后的老父亲，猝不及防地老了。这一年，他背变驼了，走路变慢了，话变多了，还老爱重复，刚说过的话又不记得了。

傍晚时分，他把阳台当观景台，弓着腰，不悲不喜地立着，看向远方。霞光穿过大玻璃窗，不管不顾地投在父亲身上，他向后摇晃了一下，晕圈里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看得我好不心酸。八十多年来，他一直用如此卑微而坚韧的方式无声地与岁月抗衡。

“这个季节的井冈山，不晓得有看味没？”他突然低声自言自语。

看过名胜古迹、游过名山大川的他，以前总说“张家界归来不看山”，如今不知何故心念井冈山。

无独有偶，先生说公公亦有井冈山情结。于是，午饭过后，我们载上父母和公公，来了一趟“说走就走”的看山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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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乐在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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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常用导航的我，误选了“不堵模式”的线路，刚过株洲就下了高速，穿过江西萍乡、吉安、永兴，走的全是县道，一下子限速40公里，一下子限速60公里。复看地图，已无法切换路线。好不郁闷！

幸好，三个老人在车里聊得热火朝天，驱散了一路劳顿。

公公回忆：1966年，他16岁，正值红卫兵大串联。双峰共有1700名红卫兵，在双峰二中集训一周后选出部分代表，可前往北京等待毛主席的接见。公公和同伴每人背上5斤烘糕，一个水壶，从三塘铺上火车，坐了五天五夜才到北京。

火车上特别拥挤，一群血气方刚的双峰伢仔， 挨个蜷缩在狭窄的座位下，车厢就像一罐闷沙丁鱼，空气污浊。因怀着对毛主席的敬仰，个个豪情万丈，一路高唱革命歌曲。

到了天安门，作为毛主席家乡代表团，他们受到军长等高级别人士的接待，被安顿在北大宿舍打地铺，每餐发放窝窝头。所以，这次井冈山之行，也是他心驰神往之地，也想在有生之年重温缅怀毛主席的丰功伟绩。

当车子终于驶进井冈山脚下，暮色已黑。路边闪烁的灯牌傲娇地展示着红色文化。“红米饭、南瓜汤，秋茄子，味好香，餐餐吃得精打光”，老父亲摇头晃脑地唱着。“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公公和先生异口同声念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老母亲一边念，一边得意地说“当年背毛主席语录，我可是大队里数一数二的”。

三个老人，同样走过吃不饱、穿不暖的艰苦年代，见证了新中国的巨变，对革命历史有很深的情怀，能一起追寻“红色足迹”，近距离触摸“红色历史”，于他们而言，是一次非常有意义的旅行。

3 吃住在茨坪

为便于老人体验红色文化，我提前预定了茨坪镇离井冈山革命博物馆仅几百米的天街客栈，位于天街正中间，外出逛街或吃饭很方便，离景区游客中心也不远。

因疫情原因，游客并不多，老板主动免费为我们升级为家庭房，宽敞舒适的大床，淋浴设施还很新，采光也很好，往外能看见院内的喷泉。120元/间/晚的价格让老人大呼“还不错”。

办理入住后，饥肠辘辘的我们直奔餐馆。一向认为出门旅行就是让肠胃受罪的老人，居然一直夸赞厨师的手艺，吃得好不开心。

这半天，一路奔波，虽然腿没累着，肚子没饿着，但蜷在车里，老人手脚时常抽筋发麻，隔不了一小时要下车活动方便，晃晃悠悠，开了七个半小时车程。即使旅途困顿，一顿饭就足以慰风尘，所以老人们也心满意足，一夜安好。

第二天，早早用过早餐，雇了当地导游（300元/天），进入正式游览模式。

我与导游合影

4  黄洋界奇观

将车停在游客中心后，就与导游碰头。她领我们坐上观光车，直奔茨坪西北面的黄洋界景区。车子行驶在曲折蜿蜒山路上，峰峦叠嶂，山势嵯峨，到处是悬崖峭壁。难怪毛主席在《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里说“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

导游说，因受地形和山谷环流等自然条件的影响，山上常年云雾弥漫，妖娆的迷雾和翻滚的密云，一眼望去如同奔腾的大海，呈现出群山奔涌、白云填谷的气象，如同一片汪洋大海，因此黄洋界又称“汪洋界”或“望洋界”。可惜，早春时节，这份景致不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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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观光车，见到一座大理石横碑，毛主席的诗词雕刻其上。我不识毛体，教了一辈子书的公公一字一顿念来：

西江月·井冈山

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

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

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

站在这黄洋界上，读着伟人的诗篇，寻找当年那场硝烟弥漫的激烈战斗，感受毛主席的革命情怀与英雄气概！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黄洋界景区内景点甚多，导游说要逛完估计要七天七夜。带着脚力欠佳的三个老人，只能点到为止。

5  参观革命烈士陵园

这是茨坪中心景区新辟的主要革命人文景观，位于茨坪北面的北岩峰上，陵园整体建筑包括陵园门庭、纪念堂、碑林、雕像园、纪念碑五大部分。

庄严肃穆的瞻仰大厅正面，是一面汉白玉墙，雕刻着毛主席亲笔题写的六个大字——死难烈士万岁。大玻璃柜存放着革命烈士名册。大厅内放置着花圈、花篮。

导游说，共有45000余名英雄儿女永远地留在了井冈山，而埋葬在这里的仅有14774名，其他3万多名均无名、无姓、无碑，这些英烈为中国革命的胜利，抛头颅，洒热血，染红了井冈山这片土地，最后以无名氏身份合葬于无名碑。

老人和我们怀着无比敬仰的心情，默默献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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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红军军部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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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走不了两步就要歇息，爬两级梯阶就喘气不上的老人们，还要求导游带他们去参观了毛泽东、朱德、陈毅、彭德怀等红军将领的旧居，以及红四军军部旧址。

公公和父亲一起摸过毛泽东当年坐过的长凳，异口同声感叹：一代伟人竟在如此简陋的会议室里，坐着大长凳运筹帷幄，深谋抗敌远略！

老母亲看到彭德怀的旧居，一床一褥，简陋至极，想象着他就在这里指挥着千军万马，心情澎湃不已。

他们忆及当年＂农业学大寨＂的时代，数九寒冬在冰窟里积肥；酷热难当步行100多华里去青树坪炼钢铁；每餐限额3两米的壮劳力，天光半夜的凿石移山修半山水库；在乱石堆中开垦中洲农场，那些苦难都不及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九牛一毛。我和先生也一同唏嘘着，感叹着，庆幸我们生长在红旗下这美好的时代。

公公提及小学课文《朱德的扁担》，导游便遥指着山坡上的羊肠小道，说那是官兵挑粮的旧址，那条羊肠小道——像是在悬壁上盘着一根弯曲的绳，朱德军长当年亲自带领官兵，往返100多里地，解决粮食被封锁的困难。有战士把朱德的扁担藏起来，他就自制一条，并刻上“朱德的扁担”，我们听着故事，在脑海里脑补出红军将领身先士卒的画面，无不让人感动！

7 战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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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转悠悠闲闲逛逛中，老人们身体很疲乏。但他们说来一趟不容易，而且兴致未减，坚持还要参观战地医院。

战地医院是一栋依山而建的二层木制小楼，共32间病房，能容纳200多个病人。

据传，一天夜里，敌军由宁冈县斜源村一游民带路绕道偷袭了小井村，住在红军医院和群众家中的130多名重伤病员因来不及转移，不幸落入敌手。

敌军对我军伤病员严刑拷打，威逼伤病员说出红军主力的去向，伤病员们面对敌人的枪口，忠贞不屈，视死如归，最后全部在敌人的机枪扫射下英勇就义，医院也被国民党反动派烧毁。

英雄们倒下后，隐蔽在深山密林里的群众冒着生命危险，将他们的遗体掩埋在附近的稻田中。

在介绍这段悲壮的历史时，导游满眶热泪向我们介绍了女战士卖儿筹集战备物资，贺子珍也为了革命事业，丢失了5个孩子等撕心裂肺的英雄事迹。

听着这些革命老故事，我们禁不住浮想联翩：毛泽东、朱德、彭德怀、贺子珍；根据地、挑粮食、保卫战；红五星、红领章、红军路(井冈山市的主干道）……仿佛听到了黄洋界的隆隆炮声和一个个鲜活起来的红军将士前赴后继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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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后记

午餐时，我特地点了红米饭、南瓜汤、苦栗豆腐与野菜，老人们都按捺不住高兴，纷纷动筷。老母亲说：当年吃这些，是为了裹腹，为了能活下去。如今吃这些，是为了追忆时光，是一种情怀。

陪老人们来游历，其实是件挺身累的事！他们走几步就要停歇，要照顾他们爬坡上阶梯会力不从心；我手抱一堆他们脱了又穿穿了又脱的衣服，时刻要像一个警卫一样伺候在他们左右；要引领他们上厕所；要背着沉重的热水壶备用；要担心他们晕车；要叮嘱他们按时吃药，要顾及他们饮食的糯软清淡；还有，行程的脚步要根据他们的体力与兴趣定夺，该走，该停，该快，该慢，你要时刻判断他们的情绪，但是父母们的高兴写在脸上，喜悦溢出了胸腔，看着这一切，我与先生，疲惫顿消。

在早春的晴天里，天空是沉碧的，太阳像海绵一样温软。陪父母们游走在大自然里，移步换景，浮躁经过沉淀，心灵是沉醉不已的。回到镇上，散步于大街上，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时光清浅，如梦似幻，我们愿陪父母的时光能停留，他们老去的背影不那么快就消失在拐弯处，我们牢牢地拽着他们的手享受着向晚的光阴，而不是他们用背影告诉我们，不用追！

带着井冈山的精神，我们回程了，能在革命先烈鲜血染过的红色土地上，我们聆听那个时代顽强的心跳而满足。如今我们忆苦思甜，仿佛时空错乱，百感交集。触摸那段历史，心底升起一阵钝痛来，我们生在这和平盛世，有什么理由不感恩时代，不热爱生活呢？

作者：成省桐，双峰县杏子铺镇人，现居娄底，从事营销管理职业。闲时提笔，记下生活趣事、杂事。本文系作者投稿作品，配图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