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赵四正在这条路的十字路口一角,静静看着来去的汽车,呆呆地默念心事。
就在刚刚,不到半小时之前,赵四还坐在安静的教室里,和周围的同学一样,绞尽脑汁地跟手里的模拟试卷战斗着。空调的风轻轻地吹着,所有人都一样在埋头苦干,在这时,他们手里的方程式才是他们的世界。
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赵四就要走进那激烈的战场,那战场没有刀枪剑戟,但是一点也不影响每年它规模的壮大和激烈,有几百万人的命运就要在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改写。
赵四不喜欢这如机械流水线一般的模式,甚至是讨厌和厌恶,但是又无能为力,所以他感到很困苦。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赵四从哪本记不清的书里看到的一句话。现在赵四想到了这句话,感到用在此时自己的身上确实很恰当。不过让赵四真正开始出逃还是有一个导火索的,那就是隔壁班的李小小。赵四对李小小动了很长时间的心思,不得不说,李小小确实是很漂亮的。
赵四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还是很不适应的,因为在他脑海里,他应该不是会被女孩子的外貌所惑,他应该是一个追寻心灵自由的人,就像他的初三语文老师说的那样,写文章应该用心感悟世界,用心体会世界,用心接触世界。他爱上一个女孩不应该先爱上的是她容貌的美丽,而应该是被她美丽心灵所吸引,而后喜欢,最后深爱。
但不管怎么样,赵四还是跟她说了,不过让赵四迷惑的是他并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这让赵四很是苦恼。(其实这件事赵四多年之后才明白,答案是那样直白而明显。不过同时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也不是绝对的,命运的可爱之处或许就在这里:你永远看不到明天。就像老子辩证的思想: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
所以在上完第一节晚自习的时候他一个人走出了教室,走出了学校。没有任何准备和计划,没有告诉任何熟悉和不熟悉的同学,更没有跟老师请假。
他应该是困惑的,烦闷和委屈的情感一直压在他的心里,让他感到呼吸也受到了抑制。所以他要走出去,不管去任何地方,不管通过什么交通形式,只要能远远的离开这个地方就可以。
所以他出逃了,在这盛夏的傍晚,跟着蝉鸣,身无分文,也没有目的地。
他走到学校门口,趁着门卫不注意,悄悄地溜了出去。
他一步一步地走在跟学校大门正对着的路上,慢慢地踱着脚步,让昏暗的路灯灯光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让盛夏夜温柔的风跟随着自己的脚步,让路旁树木叶子窸窣的摩擦声在耳旁跳跃,让自由和孤独一点一点地蔓延。
赵四那样快乐,此时的他才是他,他的身心是那样地轻快,在卸下包袱和面具之后。
这条路是赵四他们上学每天的必经之路,每当上学和放学时,这条路上总是扎满学生,家远的骑着自行车,家近的就走着,三三两两地在一起讨论各自的话题。饭点还会有许多卖吃的小贩叫卖。那个卖状馍一声一声充满方言味的叫卖声总是让赵四不绝于耳。总之是热闹非凡。
而现在却只有赵四孑然一人,但这一点也影响不到他由内而发的快乐。
他继续迈着轻便的脚步,走到了第一个路口,右转是商业街,那里有很多网吧、饭店和各种门市。前面是一条宽阔的大路,大路上有川流不息的汽车,左转是一条昏暗的小路,那里有学校当地的住家。
赵四在这踯躅不前,他想,他应该先做好计划在出来的。
这犹豫用了没有多长时间,赵四往右一拐,向那有些许人气的灯光里走去。
走了一会儿, 经过了一段臭死熏天的公共厕所,赵四看到了一只花斑老猫沿着路边的路牙跳上了一旁的墙头,顺着墙头慢慢踱步,下面突然冒出一条不知谁家的土狗对着老猫大吠,那猫回头向下看了那狗一眼,没有理睬,又一转头跳上一旁的屋脊,没入了黑暗之中。那狗讨了个没趣,向赵四吠了两声后,也跑掉了。
路的对面就是一排网吧,里面坐满了像赵四一样逃课出来的学生。赵四也经常到这来上网玩游戏,不过都是用不一样的假话请假出来的。赵四记得他和柱子用的最多的谎话就是去洗澡,请的午休时间的假。而这个假的理由也是最容易在班主任那里通过的。
网吧都是开在了路的对面,路的这边是一段红砖的房子,中间有一条青砖小路向北蜿蜒伸展而去,赵四以前来上网就是走的这条路。而此时向里看去,昏暗一片,这边所有的光线都没了踪影。赵四想到了以前在美国科幻电影里经常会有这样的镜头:一个柔弱小孩被一群街头混混堵在街角的死胡同,正在瑟瑟发抖手足无措时,正义的主角都会突然出现在路口,灯光把影子拉的老长,有风吹着他身后的黑披风。赵四想,如果这个时候他碰到这样的情况会不会挺身而出。如果这样的话说不定明天的报纸一出来,封面的头条标题就会写着:无畏学生勇斗歹徒,被救路人感激涕零。
赵四没有等歹徒的出现就走了,他知道他是从学校逃出来的。他现在也属于是逃课的不良少年了。
没过一会儿,就到了美食城门口。这里满是烤串的香味。赵四和柱子也曾在没有晚自习的周六下午和同学来这里。在美食城里面的一家老地方的饭店点两个炒菜,喝一瓶啤酒。然后或者台球打两杆,或者网吧溜一圈,挨到学校晚上快关大门的时候回去。
赵四看到一个小孩,六七岁的样子。穿着大裤衩,大背心,胖的跟个小型油桶似的。一手拿着几串冒着热气的羊肉串,另一只手拿着一串美滋滋地吃着。赵四记得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应该是上学前班,而他第一次逃课也是在学前班。
由于时间太久远,赵四已经记不得当时他是出于什么原因逃课的了,只是后来被他爹找到后,挨的那一场爸妈混合双打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不忍回忆。
想到这里,赵四感觉到人的记忆实在有意思。即使是这一刻发生的事,下一秒在我们脑海中留住的也不会是事情的全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遇到的人和事都会变成一段段支离破碎的色彩和声音,勾勒成无数细小的故事片段,只是有些片段在脑壳里烙的深刻,后来的时候拿出来时,那色彩和声音鲜明的都跟刚发生过一样。
赵四想起他很小的时候,或许是现在拥有的最久远的记忆。一个是他和小伙伴们到河里抓泥鳅,一个是一件不知道发生还是没有发生的事,因为他的记忆里是存在这个事情的,不过太模糊,但是他从跟他一起经历这件事情的小伙伴那得到的却是否定的答案。
他只记得应该是小时候两三岁的样子,农村的孩子都是很野的,那时候的交通和信息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便捷,根本没有什么偷孩子的事件流传。所以说小孩在父母哪里都是放养状态。
赵四只记得他应该是和一个小伙伴在村头的小树林玩,遇到一个个漂亮的姐姐,赵四现在想起来那个小姐姐当时的年纪应该跟他现在相近,十八九岁的样子。他和他的小伙伴还有那个姐姐在树林旁的沙堆上坐了一个下午,聊了一个下午。不过聊的内容和那个姐姐的相貌赵四已经一点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个姐姐长得很漂亮,她跟他们说的话他们都听不懂,但是听到耳朵里却是很舒服。赵四想那时她谈论的的应该是他那个年纪不会理解的一些人生、三观之类的话题。赵四还记得当时他和小伙伴还跟那姐姐约好第二天再见面的,不过后来由于那姐姐被家里的父母描述成拐卖小孩的人贩子,见面也就不了了之了。那次还是赵四第一次放别人的鸽子。
这些事情全部在赵四的脑子里过完一遍后,他已经穿过一个路口后在第二个十字路口停下了。现在他站在十字路口的一角,接下来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飞驰的汽车一辆辆呼啸而过,他又感到之前确实应该先做好计划再出来的。
他又想起李小小,他不知道李小小在他多年后的记忆里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又或许当他老年痴呆后还不会会记得自己生命里曾出现过这么一个人。赵四想到王小波在《三十而立》里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生是一条寂寞的路,要有一本有趣的书来消磨旅途。他不知道李小小是不是他人生中那本有趣的书。他只感到人生中确实充满寂寞和孤独。
他想起小时候那个姐姐,她当时在赵四现在这个年纪是否也会经历一些相似的事情,是否也有理想和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这些赵四都不记得了。
,未来太遥远,赵四现在最该考虑的是当下。他在这十字路口已经站了将近二十分钟,这也快到放学的时候了。他想起今天是周五,明天又到了两周一次的周末。他想起爸妈,想起李小小,想起柱子,想起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姐姐,他们现在都是在他记忆里重要的一部分了。
他转身走回了来时的路。路灯依然昏暗泛黄,依然把赵四的影子拉的很长又缩的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