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那不勒斯四部曲》之《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
埃莱娜大学毕业了,成为了全街区学历最高的人。她在23岁时就出版了一本小说,第一次让格雷科这个姓以印刷体出现。
她回到自己的街区,一方面因为生疏的方言而格格不入,一方面又为标准意大利语赋予自己的权威感而沾沾自喜。虽然在学校里,她的那不勒斯口音、书面化的日常表达,曾经让她感到渺小,但她通过一丝不苟的努力,隐藏了自己的口音,掌握了优雅自然的口语表达。她知道在自己的街区也坚持说意大利语有些清高,却也意识到自己无法再用方言表达自己。她能自然地用方言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对公交车上的流氓们酣畅淋漓地破口大骂。这是她的意大利语所做不到的。
她一直把自己埋在文学小说里,对世界一无所知,却又渴望像那些学识渊博的青年一样激昂辩论。她对自己毫不了解的事情(戴高乐主义、法西斯、克拉莫组织、国家起源、意识形态)高谈阔论,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被听见、被夸奖。然后她又很快为自己的这种迫不及待感到羞愧自卑,因为她很清楚,和那些博览群书、真正热心于社会的青年比起来,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思想,夸夸其谈,却一窍不通。
她觉得自己戴着那副眼镜很丑,脸上的青春痘很丑,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很丑。她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那么丑。书本变得那么无用。哪怕她读完了整个图书馆的书又怎样呢。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一个比别人多认了几个字、多读了几本书的妻子、母亲。她躲在舞会的角落里,既因没有人邀请自己而暗暗难过,又为这不被打扰的自由而感到惬意。她把自己藏在眼镜后面,把眼镜藏在头发后面,努力想要缩小自己庞大肥胖的身体,又渴求着别人的关注和赞赏。
我读着她的文字,感觉是在读自己。她的每一个心理活动我都那样熟悉。我不需要读下一句,就知道她会想什么、做什么。我知道她为什么撒谎,为什么矛盾,为什么哭,为什么没哭。即使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年代,说着不同的语言,拥有不同的出身。莉拉是坚定不移、光彩照人的,但埃莱娜才是我。我和她一起无声流泪,一起为自己的泪水而感到丢人,然后一起默默皱眉忍住泪水。。
我读完了前两本书,仿佛重活了一遍自己的二十年。我不敢开始读第三部,惧怕提前知道自己的未来。我又渴望开始读第三部,因为我猜,埃莱娜会继续读下去。我猜,她也会继续把自己埋在文学小说里,享受,焦虑,逃避,孤独,自责,勇敢,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