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腔
文之缘
我生于关中,长于关中,秦腔伴我一路长大,带给我一路的欢乐。
记得小时候逛庙会,舞台上秦腔唱得正酣,我骑在父亲肩上,两只手扶住他的头,看花脸戏服、打斗喷火;听哭笑戏骂,儿女情长······
再大点了,我便一人或跟同学一起逛庙会。庙会围绕在戏台前后左右,绵延几百米。一般靠近舞台两边是吃食小摊,在土地上栽个木制的大伞,底下摆条长凳子,有卖粽子的、卖面皮的、卖醪糟的、卖水沙包子的、卖麻花的,卖油膏的······每次看到这些美食小吃,都口水翻滚,诱惑撩人。关中小吃,儿时的味蕾记忆与舌尖上的乡愁。再往远处延伸是木头集市、牲口集市、日用品狗皮膏药集市、衣服集市、马戏团、歌舞剧团聚集地、台球场地······商品琳琅满目,精彩目不暇接。记得那年歌舞剧团大白天演脱衣舞,看完的出来了,有人急迫地问:“哥们,看到光勾子(屁股)了吗?”出来人脸憋得通红,低头鼠窜······
再往远点走,到了庙里,人头攒动,香火旺盛,百姓虔诚祈祷,风调雨顺,家和万事兴。菩萨、娘娘塑像居中正坐,慈眉善目,接受着众人膜拜,鞭炮响了又响,红布绸缎施了又施,慈悲喜舍,安好顺利。
有时转向戏台后面,掀起布帘看戏子化妆,津津有味。几个女戏子坐在梳妆台前,右手举起画笔在脸上描来画去,脑袋转来转去,端详着化妆效果。我们这些小脑袋伸进后台门内,身子还在外面,议论着眉清目秀的美女戏子,口水在嘴里咽了一遍又一遍。暮色四合,风清月白,为了不挡住台下的大人看戏,我们爬在舞台边上。那晚演《劈山救母》:“刘彦昌哭得两泪汪;
怀抱娇儿小沉香;
官宅内不是你亲生母;
你母是华岳三娘娘;
那年皇王开科选;
为父投考到帝邦;
路过岳庙遇大雨....”因了看不懂,每次糊里糊涂地看完,我迫不及待地询问父亲剧情,他不厌其烦地给我解释,两眼放光,声情并茂。“哦,原来是这样啊!”
父辈及再往上辈的人,都爱看秦腔戏,听秦腔唱段。至今走到宝鸡的各个公园里,都有唱秦腔的业余班子,每天都来唱戏娱乐,雷打不动。
祖母今年八十有八,讲述她年十几岁时边洗碗刷筷边唱秦腔《王宝钏》“十八年盼来这一天,苍天不负宝盼,苦难夫妻终团圆。”清丽婉转,扬抑着青春的端丽与朝气。
记忆中父亲最爱唱的是《下河东》:“罗家山领了伯父令,
不分昼夜下河东。
力拔山兮气盖世,
人似金刚马赛龙。
当年练就全身勇,
适才鞭坠小白龙。
姐姐去拿欧阳芳,
呼延赞领兵踏御营。
催马俺把河东下,
要找杀父的小冤家。”父亲在田地中抡起镢头干活,嘴里吼着秦腔,声音随着清风飘满整个河滩地,粗犷、沧凉、雄浑。村里人会心一笑:“哈哈!《下河东》,又开始咧!唱戏可以解乏,唱腔渗入身体骨骼与细胞里,过瘾解馋!
没错,秦腔早已进入乡民的血脉里,不能自拔、无药可救!时而高亢凛冽、时而温婉雅致、时而缠绵悱恻、时而肝肠寸断。有时像发疯的汉子,肆意叫嚣,地动山摇,惊天动地;有时如思春的女子,低眉顺目,脉脉含情,欲说还休。
那个年代,收音机家家都有,每当晌午,风和日丽,秦腔会从收音机里一段段弥漫开来,大家坐在院里,闭目养神,摇头晃脑,两手扶在大腿上,手指在腿上轻而有节奏敲打着。秦腔就这样苍绿了光阴,接天引地,地老天荒。
我们这代人已经少有人喜欢秦腔戏了,被流行音乐、电子游戏、玄幻小说俘虏了。前段时间我们村里庙会,请来剧团唱了三天四晚戏。台下坐的全是四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年轻人看几眼,听不懂,觉得不时髦,转身打台球去了。
以前我认为秦腔的未来堪忧,现在想明白了。艺术终归是小众的,该来的会来。
秦腔是西北大地的精神呐喊、是黄土高坡民众的悲欢离合、是三秦大地文化血脉的传承发展。秦腔融进了千家万户的正义凛冽、日月黑白、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儿女情长、山远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