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华县教师进修学校鲁晓康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凰吐流苏带晚霞。百丈游丝争绕树,一群娇尾共啼花。”卢照邻描写的盛唐,是我们身为炎黄子孙的骄傲。令人怅然的是,那个煌煌的时代,终归被玉辇纵横过后的尘烟湮没在光阴的大梦里,那个多元且带有强烈精英色彩的艺术和文化,也已式微。“半朽临风时代留下的空前的大国气象,以及大国里自信、飞扬、强大、豪华、树,多情立马人。”时代衰落,繁华消歇,五十一岁的白居易,一人一马,独对斜阳老柳,无限眷恋。乐游原上,清秋节时,“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历史,在一缕寒凉之气中祭上最后一丝斜阳,也让我们在大唐的美梦中醒来,遥望夕阳中点点飞鸿,不觉惘然怔忡。
千年后,在当年皇城里的孔庙,西安碑林的研究者和工人们,一件件聚拢着那个时代偶尔留下来的人物、时间、地点、事件,把残留的刻在碑石上的辉煌的影子,一一竖起在一座座安静的大厅里。后世的炎黄子孙和热爱华夏文明的国外游客,穿着千层布底鞋,穿着各式皮鞋胶鞋,把墨色玉质地板,踏磨得光润如婴孩肌肤,飘飘迈着轻缓的脚步,来到这里,摩摩挲挲,驻足于和自己有着几百年几千年因缘的一块块碑板前,抬起手臂,把食指尖嵌入碑面上一根根组成汉字的各样线条里,描摹着,接通与已经消逝的前朝的信息,把自己在茫然无措的时代的不安、涣散与混乱,留在身后。在这个雄浑静穆的碑林里,我要最想拜谒的,是唐太宗为表彰玄奘法师赴西域各国求取佛经,回国后翻译三藏要籍而写的《大唐三藏圣教序》,太子李治(高宗)并为附记,由那个当年长安弘福寺里的和尚、玄奘法师的弟子怀仁煞费苦心,历时二十四载,集摹王羲之的字而镌刻成高九尺四寸六分,宽四尺二寸四分、碑面上方镌刻着七尊佛头造像的巨大碑版。
目前因为保护的需要,碑版被用两块水晶玻璃前后双面夹起,左右两胁裸露着的精美绝伦的云纹装饰,被来来往往的面碑人重复抚摸,包浆均匀,玉一般光亮温润。
我临习《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前前后后已有十余年。并非自己专一刻苦,实在是因为喜欢。于是,一临就临了很多年。对王羲之的膜拜,从那时起就在脑子里扎了根。 人们初看此碑文拓片,真真会懵懂,王羲之怎么又穿越到了唐代?!二百年的距离对圣人来说不是距离?!这样的明知答案却又怀疑的闪念,皆因怀仁所集碑文书法,整体章法、结体自然、字间行间连贯、气韵生动、浑然天成而生。传说怀仁为找齐通篇文章所有的字,用去二十四年时间,碑文间有王羲之的原字,有用部首拼集的字,要让字与字间衔接连贯,行与行间气息通达,通篇章法圆融自然,不仅要对书法有很深的造诣,更要对王羲之的书法了如指掌,莫说用了二十四年,就是一生造就,也功莫大焉。
王羲之下笔斩钉截铁,笔画骨鲠有力,用笔八面出锋,用锋正侧灵活,结体几何、力学结构明显,笔画、字内、字间、行间、通篇节律有度,气韵畅达雅健。字形变化无常,但几何构造的端正的笔画、端正的结体占主导地位,其间侧猗、偏倚、不规则的结体和笔画活跃跳荡,使得王羲之书法篇章端严厚重、劲健遒媚间有飘逸洒脱、通透活泛的气韵流淌。他只在那个政治混乱、社会痛苦,然而精神自由解放且最富于智慧与热情的时代里,读他的书,交他的友,去他要去的地方,做他的官、写他的字,与他的好友感惠询知、互通音问,服食他的药、种他的地、与他绕膝的子孙嬉戏,其余,交给上天!上天便安排了他与唐太宗、与玄奘、与怀仁的因缘,我——也因贾冠华老师郑重的引见,拜倒在他的脚下。所有的这一切除了他天分秉异外,都与他对人生的阅历、感悟,对书法生命般热爱以及因此而对书法笔画、结体、章法的长期经意有关,久而久之,下笔即到,无需刻意,便有让我们惊为天人的慨叹了。“从来不见梅花谱,信手拈来自有神。不信试看千万树,东风吹着便成春(徐渭诗)”信手拈来,春暖花开。对于书圣来说,二百年,两千年,五千年,都不是距离。
近几年,我买来不同版本印刷精美的宋拓集王圣教序,一年四时,花开花谢,这些帖子有的在我的临帖架上,有的静静伫立在书柜里,有的凌乱放在床头,虽不一定看,但有它在,心里觉得慰藉妥帖,安静过着平常却快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