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目睹了对面宿舍的同学跳楼。
从此她在七楼悬挂的身影与她曾经明媚的笑容就缠绕在心中,久久不能散去。
为什么人会突然间精神失常,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那是个春光明媚的月份。济南的春天格外的短,但即使再短,灿烂的阳光也曾如此的温暖。在这个舒适的季节里,对面宿舍的闺蜜告诉我她对床的女孩疯了。
那个女孩子是国家一等奖学金获得者,可以说是个学霸。性格温和,乐于助人,不太爱出风头。
如果要形容的话,可以说她与那个年龄段大多数的山东女生一样,经历了严格紧张的高中学习后,来到了个学习氛围很强的大学,依旧保留着对学习的热情和对未来的期望。
那时候大多数人的愿望都是好好学习,考研,找个好工作或者考博。
她也是如此。
里梅,在这里就用这个名字称呼她吧。
我还记得在大二上半学期的时候,我去闺蜜宿舍玩,里梅刚写完作业。她问我用不用抄作业,我说不用。
她又问我吃不吃红薯干,是她奶奶自己晒的。说着她就把口袋递给了我。
里梅的热情中有些腼腆,她微笑着如同那个年纪所有善良的女孩。
她家好像是在烟台,那里盛产水果。去她们宿舍时,她会去水房给我洗苹果吃。
可就在一个周三的上午,两节高数课后,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却疯了。
闺蜜告诉我,那天中午里梅没有午睡,她拿着镜子照了很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小声的自言自语。
作为学霸的里梅下午居然没有去上课。喜欢看韩剧的她也没有再看韩剧,而是一直对着镜子。
到了晚上,里梅的行为更加诡异,她时而对着镜子哭笑,时而望向窗外,又时而盯着对面床的闺蜜看。
闺蜜说,夜里起来上厕所,发现里梅正盯着自己。她说嘘,窗外的人在看着我们。说完,她发出诡异的笑声,脸上的泪痕在惨白的月光下发亮。
有一天我逃课陪闺蜜的时候,我也被她吓住了。她幽灵般的走到我们的身后,冷笑着说,好朋友啊,呵呵。然后转身离去。
那时的感觉只能用浑身发冷来形容。我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月前还热情的借我们作业抄,给我洗苹果的女孩。
从那个时候,我开始去图书馆借阅大量心理学专业书籍,寻求答案。
闺蜜的舍友们曾经去找辅导员报告里梅疯了的事情,辅导员说,要不然你们一起签字让她退学,要不然让她忍着。
闺蜜和她的舍友们不忍心让这么一个学霸退学,她们相信里梅会治好的。
里梅的妈妈在假期的时候把她带进精神病院住了一个月。之后她时而清醒,时而发病。
因为没人愿意和这样的人在一个宿舍,辅导员将里梅安排到七楼没人住的宿舍,让她的妈妈守着她。直到那个七月的到来。
那天上午九点多,我起床去洗刷,在路过水房的时候遇到了清醒的里梅。她穿着白色的睡裙向我打招呼,我们互相说早啊。
中午一点半,是往教室赶的时间,我们刚出宿舍楼就听到了一声尖叫。
里梅正穿着她的白色睡裙挂在了七楼的阳台上,她的母亲紧紧抓着她的手。她悬在那里,摇摆着,好像悬崖上的不堪一击的白色花朵。
从未见过这番阵势的学生们鸦雀无声,屏住呼吸无法动弹。在我摸着手机的时候,同学给了我她的手机,她说我没有办法打电话。于是我给110和120都打了电话。
并不是靠目光就可以让里梅爬上阳台。最终她撑不住了,她的妈妈撑不住了。她落了下来,犹如花瓣凋零的飘落。
人群被尖叫声所淹没,我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并捂住舍友的眼睛。直到听到那声闷响,才敢睁开,却不敢靠近一步去看。
之后那节课我们并没有去上,而是在学校的湖边颤颤发抖,我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它正争分夺秒的去挽救里梅的生命。
闭上眼,依旧是她挂在阳台上的一幕。
之后,我去学心理咨询师,不断地看着有关精神失常的文章和专业书籍。我想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会突然间精神失常。难道只是感情问题吗?
经历了山东式高中和高考的人,不会心里这么脆弱。以研究生和博士生为目标的人,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击败。在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有人说,可能是家里祖坟被压了。还有人说是鬼上身,只要找个道士贴黄纸就好。
这些可以作为写小说的内容,却不是真正的理由。为此,我一直在找着答案。
直到那一天,我看到了本叫做《天生变态狂:TED心理学家的脑犯罪之旅》的书,里面的一些关于大脑结构的理论给出了答案。
在这本书中,作者不仅是剖析了心理变态者的大脑结构,他也将大脑不同部位的功能和受损后的问题详尽的写了出来。在这里面,他提到了额叶叶皮质这个脑部的命令和控制中心。
他提到二十几岁是人额叶叶皮质发育的一个关键期,在这个期间,巴多胺、单胺类精神递质、血清素、去甲肾上腺素对额叶叶皮质的作用开始成熟,它们彼此分开,作用于不同层次的大脑皮层。在这个年龄段中,精神递质的分层象征着大脑发育的成熟。
这就是为什么与单胺类神经递质有关的疾病会经常在大学期间显现出来,如精神分裂症、抑郁症等在大学期间高发的原因。尤其是在大脑发育过程中前额叶皮层发育不良或者是又在这方面基因的人群中,此类疾病经常会突如其来的将人击倒。
所谓的应激源,也就是恋爱、学习、生活中遇到的刺激和问题,会刺激肾上腺皮质中的皮质醇,抑制免疫系统,以及一种被称为COMT酶的作用。
在酶作用被阻塞的时候,巴多胺大量生成,刺激神经元开始放电,导致大脑内部功能的紊乱。改变了神经元细胞对电信号的处理,导致神经元脱离现实放电,让情绪失控。
在这些听起来就很乏味的生物学名词背后,是一个恐怖的答案。
里梅的发疯,也就是她的精神分裂症并不受她的控制。而是因为大脑本身出了问题。并非是因为她想不开什么,而是那些事情犹如一把钥匙,不管她愿不愿意,都捅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人们总是泛泛的认为得了精神分裂症又或者是抑郁症的人是因为想不开,总以有什么想不开为由想要开导他们。可那是大脑结构本身的变化引起的疾病,任何的劝说都无法起作用。
因为这个时候,他们早已不由自己。
是我们思想控制了大脑,还是大脑控制了我们的思想,这个细思极恐的问题不敢深思。就好像一部机器,当它内部出现问题后,外部左右的敲打都无法起作用。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病因,加以修整。
但人类的大脑并不是简单地机器,它复杂的不比这个宇宙要简单。无数的神经元、电解质、激素、细胞都影响着它的发育、发展、运作。
或许真正可以治疗这类精神类疾病的方式,只有用一些手段来改变患者大脑的结构了吧。
比如通过药物分解多余的巴多胺,又或者是用别的疗法刺激大脑某部分皮层的兴奋度。只有用物理和化学的疗法才能够拯救那些出了问题的大脑。而不是用言灵术来唤回他们的灵魂。
这就是为什么在药物控制下,里梅可以有短暂的清醒。那时的她可能会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当我知道了这个问题最详细也是最科学的解答后,内心并没有多么的高兴。因为这竟然是无法控制的理由,在是否会得精神分裂症、抑郁症等问题中,我们并没有选择权。大脑、基因控制了我们的行为与情绪,将我们的思维剥夺。
反过来想想,如果人类可以破解大脑和基因的奥秘,就可以完全掌控人生。如果再有人因为大脑发育问题而患上精神类疾病,那么只要和身体其他地方疾病一样,有的放矢的治疗就好了。就像是胃疼要吃胃药,感冒要吃感冒药一样。
或许这也是一种希望。
那件事情后,我们就再没了里梅的消息,之后随着她宿舍的空位被别人替代后,她的名字也离我们远去。只是听说她活下来了,她的腿粉碎性骨折,很有可能瘫痪了,又或者是坐了轮椅。
不知道现在的她有没有清醒过来,如果清醒过来的话,她又该如何面对本来可以有着美好未来的自己,成为现在的样子呢。
很多精神分裂症,尤其是青春型精神分裂症是可以治愈的。很多患者经过了治疗,在药物的帮助下,得以康复。
虽然他们必须要终身服药,但他们的大脑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秩序,一切又在他们自己的控制中。
很多研究证明,大脑有自愈的潜能。或许在未来,人们可以发现刺激大脑自愈的办法,更好治疗这类疾病。
里梅的名字中有个字是一种花的名字,那种花有个别名叫朝开暮落花,大意是这种话早上开放,晚上的时候就会落下,永远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但是它又寓意着坚韧、永恒美丽。因为即使明知自己活不过一天,它也要坚持绽放。
虽然再无联系,但我仍旧希望里梅能够有个美好的未来。希望她如她的名字一样,坚韧,永恒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