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地出现在这里的少女,像是暗潮汹涌的海面上,迎来天光乍破那一瞬间耀目的阳光,直直从瞳孔处刺进人的心脏。
她的眼神坚定而热忱,对面前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少女身上质地细密的蓝裙子与夏日湛蓝的晴空相得益彰,宝蓝色的项链也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银灰色是眼前世界的主要色调。一轮太阳高高挂在蓝天上,轻云若有似无,隐匿在林立的高楼后。壮观、宏伟、富有力量——
如果少女的目光不向下移的话。她看到一个个白色的影子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一个接着一个,似乎没有尽头。他们身着纯白色套装,头戴白色帽子,甚至连防护面具都白得刺眼。他们一刻不停地向前奔着,有的人摔倒了,身后的人就径直从他身上踩过去,像把那些人当作不值一提的蝼蚁;有的人被其他人用担架抬着,虚弱地呼吸或痛苦地大叫,可是时不时担架的一头就开始下陷,他们只得悲哀地一头栽倒在地;有的人瑟缩在角落,眼睛半睁着,嘴里吐出一些浑浊不清的句子……他们的表情是如此狰狞,这使得悲哀与恐惧在高楼大厦之间回荡。
他们在不停地狂奔,像是在逃离太阳。光芒被他们的背部遮挡,看不清他们的面容。而蓝裙少女只是站在他们之间,面朝着太阳的方向,一动不动,像一棵高傲而孤独的、永远向往着太阳的向日葵。
人流逆着她,一阵阵清风吹拂着少女的脸颊;人流逆着她,少女的蓝裙却还是满不在乎地恣意飘扬;人流逆着她,他们似乎失去了任何对“活下去”以外的东西的兴趣,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抬起头来看看这个格格不入的蓝裙少女。
也不知为什么,在这个病毒肆虐、人心惶惶的年代,少女就像毫不畏惧死亡一样,只是一味目送着太阳。
疯狂的人们渐渐退散,去迎接下一次的疯狂。而少女的面前,正是金光闪闪的美丽夕阳。高楼大厦都像被镀了一层金,这是少女从未见过的,灿烂的柔和。
她闭上双眼,大步向前迈去,衣袂飘扬,在夕阳的映衬下耀眼如流光。
那条曾经繁华绚丽的大街上一切都变了,但是这里——白宫却一如往常,散发着肃穆的气息。少女走了进去,竟无人阻拦。刚一进门,就有一个毫无表情的白衣人用空洞的声音说:"Keren小姐,请您进入会议室,大家都在等着您呢。”言语谦和有礼,然而她的目光却冰冷得像把刀子。
少女的目光越过她,自己推开会议室的门。不出所料,所有人都穿着和大街上的人一样的白色服装。她随意地拉开椅子,坐在主议员的位置上,单手托腮打量着那些等待着她好久的人。他们都是各个大国的领导人,只是现在头戴防护面具,完全看不出谁是谁。
想起大街上的场景,少女叹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摆弄自己项链上宝蓝色的坠子。她的眼神游离到了窗台上,曾经那里是一片葱郁的绿,花盆里的每一株植物都饱满蓬勃得似乎要爆裂,而现在,它们无一不垂头丧气,大概是已经很久没有人给它们浇水了。植物是不会遭受到这次疫情的毁灭的,它们本应该继续生长下去。少女可能永远也不能明白,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人们的双眼就完全被遮得严严实实,再也看不到自身之外的事物了。
“Keren小姐,”威严的男性中音响起,他以为叫这个古怪少女的名字就能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我就开门见山了,请问您是否成功研制了ABL病毒的疫苗?”
少女的目光从一棵即将枯死的含羞草上移开,左手重新扶上自己的脸颊,意识到一束束尖锐严厉的目光向自己投来,她换了一只手,用含混不清的语气说道:“是啊。”
“那么,请务必让我们在座的各位先使用!”油腻腻的声音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为什么是你们?”
换来的是诧异的眼光:“我们是各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我们活下去了,国家才有希望,人民才有希望!”他们群情激昂,指指点点。
“那么,就可惜了。我只研制出了能提供一个人产生永久抗体并活下去的疫苗。在项链坠里。”
说完,她扯下项链,扔给了一群目瞪口呆的所谓高贵的人们。站起身,推开门,甚至没有谁想要朝着她的脑袋开一枪,就连刚刚用冰冷目光盯着她的白衣人,也加入了疯狂抢夺项链的厮杀之中。
门外,只浮动着铁锈和血腥味道的因子。少女竟不合时宜地想到过去,来苏水味的白大褂,试管里颜色各异的液体,戴着眼镜的母亲俯下身时垂在她脸上的一缕轻柔的发丝。可是任她再努力,也记不清母亲的面容了。她的五官隐没在光里,只留下模糊的轮廓。
当时还是一个女孩的她,穿着一条宝蓝色的连衣裙,站在风里,站在光里。
大海上的一朵小小水花,无法改变任何一艘船的航向。
可悲的人们啊——蓝裙少女眺望着太阳落下的那一方地平线。气温降低,不免有些凉气逼人。
可悲的人们啊——她在心底发出第二声喟叹,回头望去,一弯清冷的月孤独地挂在蓝绒布似的天空中。
那只不过是一串普通的宝石项链罢了。少女的蓝裙在清风的吹动下颤抖着,裙角飞扬。
她的面前早已空无一人。
文/云垂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