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束刺眼的白光射了进来,无名揉了揉眼睛,就听对面暗笼“咚”的一声,无名还没来得及看清关梁的伤势,暗笼便又陷入了昏暗,等眼睛逐渐适应了暗笼里的微弱烛光后,无名这才靠在铁栏上搭话,“你不是说你灵巧得很吗?谁挨揍都轮不到你,这次怎么被打的这么惨?”
无名漫不经心的歪过头望向趴在枯草上的关梁,四周静的能听见烛火遇油的“噼啪”声,无名的眉头皱了皱,又侧过身体盯着一动不动的关梁,一只老鼠吱吱跑过,无名回过头,眼中寒意深重。
过了几日,两名狱卒拿了一块草席将关梁胡乱卷起抬了出去,其他的奴隶惊恐的躲在暗处,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无名突然站起,声音低沉嘶哑,“我要见公主。”
两名狱卒将草席随意扔在地上,其中一个大声笑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公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另外一个朝无名啐了一口唾沫,两人又抬起关梁向外走去,刚到门口,两人便定在原地,躬身行礼,“公主。”
无名抬头望去,萧沐白站在门口,一尘不染的月白长裙与这湿秽不堪的暗笼格格不入,“带他出来。”萧沐白说完,转身离开,耳间青丝被风拂起,阴湿的暗笼内散着几缕冷香。
无名被拴在马上,两手被草绳勒出紫黑色的印子,萧沐白骑在马上,“今天要玩儿的是赛跑,你和我的黑鹿。”
“为什么杀了他?”恨意烧到了喉咙,一开口,声音低哑的可怕。
“我最看不上放弃自己的人。”萧沐白边说着便抚摸着黑鹿的皮毛,黑鹿“咴儿咴儿”鸣叫,像是在回应萧沐白的恩宠。
“那日你又为何救我?”
“我想看看求死不能的活法。”萧沐白笑意清冷,轻喝一声,马儿便迅速奔了出去,无名被拖行数百米,身上擦伤处无数,萧沐白纵马到了山谷,稳住身形后,走到无名面前,无名眼里少了年少时的爱慕,更多的是浓重的恨意。
“你们将人命视如草芥,随意杀伐,只为自己行欢作乐,还说着看不上放弃自己的人的大话,自己听着不可笑吗?”
萧沐白脸上滑过一丝笑意,不似平常高高在上的嘲讽,反倒多了几分悲凉,“活着可笑,死了可笑,生在帝王家和你们这些奴隶哪有什么分别?”无名皱着眉盯着萧沐白,萧沐白继续说道:“三年前那场厮斗,你明明能杀死你的对手,为何不反击?”
“如果赢了,还有下一场的厮杀,没完没了,不如死了痛快。”
一声轻笑传进无名耳中,“所以我才命人救活你,我嫉妒你求死的勇气。”无名猛地抬头,萧沐白轻扫了眼趴在地上的无名,“前几日那人是被活活打死的,我想看看他的求死欲望到底多强烈?”
无名眼角抽搐了一下,双拳紧握,像是一只随时能扑过去的孤狼,萧沐白却蹲下身解开了无名的绳子,曾经那个说还没那么喜欢自己的少年如今已是一个成熟沧桑的男人,她能看出这个男人眼里的暖意早已被折磨的只剩冰冷,死在这个男人手里也比成为王朝联姻的政治牺牲品要强。
“杀了我,尽管你逃。”
无名看着萧沐白,她始终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为何?”
萧沐白站起身来,“三年前的斗兽之乐由我兴起。”
无名定在原地,如此残忍的行乐之法竟出于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之手,他回忆起自己年少时在血台之上被对手差点打死的情景,也想起血台之下一个个孤儿拼命想活的扭曲面目,最无法忘记的,是围栏后的权贵们疯狂叫喊,是这些人让孤儿们掉进了地狱,而创造这一切的竟是她。
“你这种人,死有余辜。”无名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爱了三年的女子竟是把自己推向深渊的魔鬼。
萧沐白站在山谷边缘,淡漠一笑,“你只需要轻轻一推,你就可以为那些人还有你自己报仇。”
无名望着深不见底的山下,一把将萧沐白推了下去,白色丝绢在萧沐白身侧翻飞鼓动,无名跟着纵身一跃。”
【五】
“咳咳、咳。”被冲上岸的男人咳出几口水,脸涨得通红,翻身时,小石子硌的手掌生疼,无名抹了把脸,远处杂草丛生,一抹月白身影隐在半人高的草间,无名勉强起身,踉跄的走了过去,那人面色惨白,身上衣服多处刮碎,残布湿嗒嗒的贴在身上,“萧沐白?”无名试探唤道。
躺在草间的女子双眼紧闭,纤长的睫毛挂着几滴水汽,无名上前去探女子的鼻息,停了好久,才感到微弱的热气扑在指尖,无名将萧沐白一把抱起,眼中神色复杂矛盾。
无名将一捆湿柴扔在地上,下意识的望向木床,床上却空无一人,无名转身跑出门外,大声唤着萧沐白的名字时,草间突然有一处异动,无名小心翼翼走了过去,看到一个蜷成一团的人缩在草间,无名轻唤一声,那人犹豫似的回头,清透的小脸瘦削苍白,无名大步跨到萧沐白面前,欣喜道:“你终于醒了。”
萧沐白看了眼无名,赶紧垂下头去,身体不住的哆嗦着,“沐白知错了,不该一觉睡到晌午,还望将军不要告诉嬷嬷责罚于我。”
无名皱着眉看着面前惊恐的病弱女子,她是受人敬仰的王朝公主,素来手段毒辣,为人冷酷,怎会有如此卑微的请求,“萧沐白,这不是皇宫。”
萧沐白猛地抬头,正对上无名疑惑的双眼,接着四处打量着,颤声道:“这不是皇宫?”
无名正纳闷着萧沐白的反常时,萧沐白继续问道:“那你是谁?”
“……我叫无名”无名嘴边勾起一抹凉笑,认识了三年,今日她才问过自己的名字。
“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
“无名无姓,随便起的。”
“我给你个名字可好?”
“不用,这名字我自己听惯了。”
萧沐白撇撇嘴,“这是哪儿?”
“山谷下。”
“离皇宫远吗?”
无名隐下眼中冷意,“很远。”
“那就好。”
“萧沐白,你不记得你怎么到这儿的?”
萧沐白摇摇头,“不管怎么到这儿的,能离开皇宫就行。”
“你倒是想得开,为什么那么害怕皇宫?你可是大夏王朝的掌上明珠。”
“掌上明珠?珠子就是用来交易的,可我不想当珠子,额娘曾经也是那颗万众瞩目的明珠,却在岁月缠磨下失了光华,皇阿玛厌烦了她,就将我们母女二人送到了杂草丛生的废弃寝宫,那时我还小,宫女嬷嬷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我打个半死,不过也多亏了她们,我才能攒着一口气活到现在,我拼命成为皇阿玛眼中最有价值的公主,这样的公主,随便杀几个人才不会让人介意。”
无名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看着萧沐白,萧沐白没了之前的惶措,逐渐恢复了公主的骄傲,语气硬朗几分,“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无名看着明明孤立无援的孱弱女子竟然还有气势质问自己,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曾经她在自己身上使的折磨,也该还了回去。“你欠了我一身债,得还。”无名勾起一边嘴角,眼中重新燃起三年前的星火。
萧沐白秀眉微蹩,“我怎么可能欠你的债?”
无名将上衣脱下,露出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这都是你做的。”
萧沐白看到那些狰狞的痕迹,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跟他硬碰硬肯定吃不了兜子走,而且他还认识自己,看来应该是熟人,既然是熟人,谈谈条件,或许能保全自己,萧沐白佯装镇定,沉着气问道:“怎么还?”
“以身相许。”无名虽是笑着,眼里却没一丝笑意。
萧沐白沉默的看着无名,转身就逃,无名眼里这才泛起笑意,三步并作两步就将萧沐白提了回来,笑道:“我是逗你的。”
萧沐白将信将疑的甩开无名的钳制,“你身上的伤也是骗我的?”
“这是真的。”无名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血台上的斗兽,暗笼里的奴隶,死了好几天才被收尸的关梁,这些都是真的。
“你别阴晴不定的,我怎么把你伤成这样,你说来听听。”萧沐白满不在乎的问道,她才不信自己会如此伤害一个不相干的人。
无名深深看了眼萧沐白,“这事儿以后再说,你过来帮着晒下柴火,晚上得用。”
萧沐白没想到无名就这么硬邦邦的转了话头,还想追问,无名却擦身而过。
【六】
“无名,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男人将木杈扔进火堆,“等你想起来就知道了。”
萧沐白白了一眼无名,“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
“这段日子你蹭吃蹭喝的过得也是逍遥快活,明天跟我去打猎。”
“好啊,你还不知道吧?我在宫中打小就练射箭,从未失手。”萧沐白狡黠一笑,朝无名挤了挤眼睛。
无名手一顿,原来那日自己被绑在十字木架上让她射枣子的时候,她是真动了杀心。可又为何没杀?“我可记得你差点失手害死一人。”无名垂着头,生怕自己忍不住杀了她。
“不可能,除非我是故意的。”萧沐白拄着手腕,弯起双眼,笑意盈盈的看着无名。
无名将手中木杈扔进火堆,“噼啪”一声,木杈在火中蹦了一下,“早点休息。”
“诶?我还不困呢!”
无名自顾自的躺在木床上,闭着眼睛,萧沐白也不知他是真睡着了还是假寐,转过头无聊的托着腮,眼神瞥到了外面的灿烂星光后,便满怀期待的跑了出去,天上的星星好像离得自己特别近,把一大片草照的发白,萧沐白像小兔似的蹦蹦跳跳够着星星,好像能把星光握在手心,无名翻过身,时间越久,他越下不了手报仇,年少时就爱慕的女孩,如今就在身旁,即使被她那样伤害、践踏,他依旧无法结束她的生命。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缝射了进来,无名凝视着萧沐白的睡颜,以前她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她竟一点都不愿试着回忆,无名将衣服穿好,走到萧沐白的木板床边,“该走了。”
萧沐白揉了揉惺忪睡眼,声音娇弱,应了一声“好”便半闭着双眼摸下床去,无名看着萧沐白的娇憨动作,喉头一颤,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萧沐白就已经打理利索,精神抖擞的拿着弓箭在无名眼前晃着,“一会儿看我的。”萧沐白得意一笑,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无名忍俊不禁。
两人走了近一个时辰,萧沐白在无名身后落了老远,无名回头,看到萧沐白不知在哪拾了根木棍正努力拄着赶向自己,无名无奈摇了摇头,折回去走到萧沐白身边,“你那上山打虎的气势哪去了?”
萧沐白杏眼一瞪,颇有昔日作为公主的威仪,无名太熟悉这个眼神,好像那个折磨自己的公主一下子回来了,无名心中怒火被勾起,将萧沐白一把按在背后的粗树上,萧沐白被无名的反应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后便开始挣扎,无名看着眼前的人慢慢恢复过来,对之前的她恨意太浓,一时难以分辨,无名将扣在树干上的手松开,低头转身继续向前走着,萧沐白扭了扭发红的手腕,朝着走出去老远的男人喊道:“喂,你刚才发什么疯?”
“快走吧,马上到了,一会儿逮只兔子,晚上就有吃的了。”
萧沐白气的牙根痒痒,“无名,你刚才把我看成谁了?”
无名脚步一顿,握着长弓的指节微微发白,“还是你。”
萧沐白“嘁”了一声,“莫名其妙。”
问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