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微之
那段日子美好得像梦一样,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烟火尘世,只有我和他。
周末他带着我去踏青,漫山遍野,绿意盎然。我从单车上跳下来,摘下一朵蒲公英,轻轻一吹,便四散在风里。
未转头便听到“咔嚓”声,索性走远了让他多拍几张。
过了很久,江越城还没有追上来,我折回去,发现他倚在树下翻照片,他很认真地对我说:“加加,你不知道,我以前多想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拍你。”
喉头像被哽住,我努力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我们的未来还有很多天呢。”
他笑着轻轻点头。
南市是个旅游城市,风景宜人的时节更是游人如织。古旧却恢宏的城墙将整个南市紧紧包裹,格局方正,秦砖汉瓦,到处都是岁月的痕迹,我们牵手走遍大街小巷,俗气却快乐。在不知不觉中,第二年的盛夏悄然到来了。
我们班的课业陡然繁重起来,因而常常是他等我。
午后的阳光从树荫间漏出星星点点的光斑,我悄无声息地走到站在湖边的江越城身后,猛地一推:“等很久了?”
他嘴角含笑:“还好。”
我将手表在他眼前晃晃,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谎言:“十九分钟。”
他羞赧地笑了笑,我拉过他的手,一起往二食堂走,他看着远方,说:“加加,跟以前等的时间比起来,这点时间真的不算什么。”
我忽然觉得很心酸,小声开口:“那以后,换我等你好不好?”
他笑着拍拍我的头,叹道:“等待的滋味可不好受,我怎么舍得让你来等。”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却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和江越城在一起后,日子仿佛变得飞快,好像歌里写的那样:我们牵着手走过春夏秋冬,至今已经整整一年。
那下一年,他还会在原地等我吗?
我不知道。
可是我没有想到,先转身的人会是我。
养母的身体因为这些年做生意的原因,慢慢露出疲态。她的资产也在渐渐向国外转移,听说在新西兰一座气候宜人的小镇上买了房子,同周斯鸣家做了邻居,打算就此终老。
“加加,你准备一下移民资料,过两天跟我去办手续。”
“妈妈,我……”嗓子眼像突然被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慈爱的摸摸我的额发:“这么快就长成大姑娘了,妈妈也老了,以后的路,就我们母女俩一起走了。斯鸣是我看着长大的,对你也在意,青梅竹马莫过于此,妈妈还是希望你们……”
周斯鸣从门外进来,恰巧看到这一幕。以往他都拒绝得干脆,可这些日子却反常地不再作声。
周末吃完晚饭,养母进房间休息,我正准备出门散步,他的怒火忽然毫无预兆地爆发。
“又要去见你的小男友?”
我根本懒得理他,拿了钥匙就要开门。
“你不许出去。加加,你应该知道我阿姨是什么打算,她养了你这么多年,难道你要为了一个不想干的人,自私地罔顾她最后的心愿?”
这番话准确又直接地击中我的软肋,我将颤抖的手插进口袋,故作镇静:“你这是挟恩图报?”
“你说是就是吧。”他的语气渐渐软下来,垂着头低声道,“加加,我……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我被气得啼笑皆非,嘲讽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喜欢我的?从我跟江越城在一起那天吗?你不是喜欢我,只是觉得自己的所属物被抢走,心有不甘而已。周斯鸣,我不是傻子!”
他忽然冲上来抱住我,像用尽全身力气,语气中有深切的悲伤:“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有滚烫的液体滴到我的脖颈,灼热了一片皮肤的温度,我张了张嘴,语气艰涩:“斯鸣,没有人会永远停留在原地,以前的时光,错过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我推开他,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我心里一阵一阵地恍惚。当年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亲手把曾经那么在意的人推开。
命运好幽默,让爱的人都沉默。
虽然我那么干脆地拒绝了周斯鸣,可有一种负罪感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生养之恩大过天,大概,我一直是一个软弱的人。
那几天我总是神情恹恹,江越城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家地下室对面是个大大的储物间,后来被他改成放映厅。光线很暗,幽深寂静,待在里面的时候,好像时光都缓慢下来。夏天的时候我们经常在里面放片子,一连看很多部,白色的幕布垂了一面墙,光影明明灭灭,好像许多人悠悠走完的一生。静下来的时候,他会偷偷亲吻我的脸和嘴唇,笑得好像吃到糖果的孩子。
有一天他放了《蝴蝶效应》,很老的片子了,男主人公为了修正错误不断回到过去,最后决定杀死胚胎状的自己。
他意有所指地说:“加加,你知道对待谬误的最好方式吗?”
“什么?”
“就是不断向前。”
手上的毛线球缠成一团,我找不到开始和结尾,慢慢在手上变成一个死结。
“怎么办,我解不开。”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居然带了哭腔。
一把剪刀突兀地出现在视线,他没有看我,“咔嚓”一声,死结应声而断。
“加加,看,很简单的。”他的声音有些悲悯,“放掉过去,也放过你自己。”
眼泪突如其来地落下,他静静地给我擦,我却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对、对不起。”
“加加,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他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顿,“对我,你永远不要说抱歉。”
那天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走回去的。
我没办法忽略对我恩重如山的养母眼里乞求的眼神,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如果前方是一条荆棘遍布的道路,请原谅我的迟疑和软弱。
我把手机卡取下,奋力扔出窗外,伸手一抹,才发觉泪已经凉了脸颊。
很快就到了毕业的尾声,我恹恹地在家里躺了好几天,除了去医院陪养母几乎足不出户。
我没想到会在临行前一天的晚上在楼下看到江越城,他眉毛头发上都挂着雾水,神情看起来十分憔悴。
我愣愣地看着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他站在原地,哑着声音叫了我的名字。
我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对不起,对不起。”
因为养母的愿望,我没有办法选择他,我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手慢慢抚过我的头发,语声涩然:“我都知道。我本来……想着就这么分开吧,再也不见,可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加加,从很久以前我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给你幸福。如果有一天,跟我在一起会让你痛苦,那我就放你自由。”
我知道,他从来不会也不愿勉强我。我说在一起吧,他说好;我说分开吧,他说他都知道。
“加加,不要怕,要一直向前。我会永远站在你转身的地方,所以,请你不要回头。”
他好像哭了,又好像并没有。
转眼间到新西兰已经三周有余,过去种种,像已经葬进风里的前尘往事。
这天天气很好,我和周斯鸣到附近的湖畔骑单车,柏油马路在日光倾城下蜿蜒遥远,周斯鸣在晃眼的光线中向我招手:“加加,快追上来。”
他的笑容里有阳光的味道,一切仿佛一如从前,可是我们之间,分明已经隔得很远。
我总会做这样一个梦,梦见江越城孤单地站在风里,眼睛里全是寥落和悲伤。
很久之后我读到一句话,只要想起一生中最难过的事情,纷纷扬扬的花瓣便落满了南山。
那瞬间我仿佛闻到最后一次见他的那个晚上,满城无处不在的桂花香。然而花期只一朝一会,错过了,即便故地重游,却也早已看不见来时的路。
那段年少的时光,在我最好的年华,遇见你。翻过崇山峻岭,跨越一亿条河流。
也终于,失去了你。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