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孩童从她身边飞奔而过,带来了些许微风。她知道,孩子们是奔向街口的小卖部,那里有各种口味的冰淇淋和雪糕。
今天是她28岁生日,六年前,大学一毕业,她和男友按照计划步入婚姻。如果按计划,他们现在是应该快要孩子了。前提是如果按计划,可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
萤火站在家楼下,抬头望向家的方向,她叹了口气,轻不可闻。
刚打开门,萤火就闻到了一阵饭香。丈夫在厨房里忙活,她有些暗暗吃惊——他可从来都不下厨房的。饭桌上,已经摆着五道菜,色香味俱全。
“你回来了,正好,还有一个汤”,丈夫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我先去换衣服”,萤火转身走进了卧室。
萤火没有换衣服,而是躲进了卧室的浴室,关上门,打开水龙头,坐在马桶上,思考。这是她近来常常做的一件事,有时十分钟,有时半小时,萤火任水一直流,她不在乎,这水声,已然成为保护她独处的屏障。
偶尔,丈夫也会在嘀咕,“这几个月,是不是用太多水了?”,他看到账单后,不禁蹙眉。
“哦,是吗”萤火淡淡地回答。
在客厅等待的丈夫似乎有些坐不住了,他走进房间,敲了敲浴室的门,“还没好啊?”
“快了”,萤火站起来,对着镜子洗了把脸。
饭桌上,萤火吃得很平静,丈夫殷勤地为她夹菜,“来,尝尝这个,我特意提早下班去买的的大鲫鱼”。
相比丈夫的热情,萤火显得实在太冷淡加冷静了。她望着桌子另一头的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一个粉色小人,换做是以前的她,肯定会高兴得跳脚。萤火酷爱粉色的一切物体,粉裙子,粉T恤,粉色的Hello Kitty, 粉色的被子,包括粉色的蛋糕。在他们最初搬进新房时,她甚至一度希望把家里的墙也粉刷成粉色。
从一个少女转变成成熟理性的独立女性,需要多久呢。
“我们离婚吧”,就在丈夫专心帮萤火挑鱼刺时,萤火放下筷子,她和丈夫之间,需要一场成年人之间的谈话。可丈夫仿佛没听见,还在处理碗里的鱼。
“你听见我说的了”萤火提高语调,她需要被尊重。
“你今天是怎么了,吃错药了?”丈夫抬起头,一副不屑的口吻,仿佛萤火才是不可理喻的那一个。
和世俗的男男女女一样,萤火和丈夫的故事难免落入俗套,他们相识相恋于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两人蜗居好几年,终于攒够钱买了大房子。入住的那天,萤火坐在浴缸边上,心底在欢呼雀跃——终于不用再忍受看起来永远不干净的厕所地板,以及八十年的厨房,连做个饭都要排队半天。
她也终于有了自己的衣橱。
那一晚,萤火兴奋得睡不着,她生怕醒来后,一切都幻化成为泡影。
萤火和丈夫都来自工薪家庭,很自然地符合“门当户对”的择偶条件。毕业后,两人决定留在大城市里,努力打拼。同样作为独生子女的两个人,却在日子平淡的柴米油盐里,一点一点撕碎和谐的相处模式。
萤火家里虽然不算富裕,但只有一个女儿,父母也是富养过来的。从小到大,萤火没吃过太多苦,蜗居在小房子的那几年,每次下班,走在夜幕里,望着广厦千万间,萤火心底只有一个心愿——尽快有自己的房子。
一次,她刚回到出租屋,还没得及喝口水,就兴致勃勃地对着丈夫说,“听说XX地产下周开盘,我有个认识的学姐在那上班,说能帮我们拿到号呢,听说比外头便宜不少...”萤火越说越激动,她站起来,来不大的小屋里来回踱步,丝毫没有注意沉浸在游戏里的丈夫。
“对了,如果把我们的存款加起来,你家里和我家里都出一些......”萤火还在说。
“不要他们的钱——”荧光说了那么多,丈夫只听到这句。
因为这个问题,萤火和丈夫没少闹别扭。出于自尊心,丈夫一直不肯接受萤火家的帮助,大概也是因为自己家里拿不出多少钱,他才一直死撑面子。
“你还想让我在这破房间里待多久?”萤火一腔热情被冷水浇灭,怒视丈夫的脑袋,一个下了班就回来打游戏的男人。按照他的解释是“男人需要放松”。
“想待多久待多久”,丈夫知道萤火嫌弃居住环境,可以他现在的薪水,根本无法满足萤火的心愿。
只要还住在出租屋里,萤火就决定一天都不要孩子,她压根不希望孩子出生在这样的环境里。那时的萤火,天真地以为,只要换到大房子里,她和丈夫之间的这些“小摩擦”就会消失。
这些“小摩擦”都是些不起眼,却让萤火抓狂的细节。
比如丈夫每次都把打包回来的快餐盒不合上,就直接躺在垃圾桶里,引来蚊虫无数。丈夫有鼻炎,每次发作总是一抓一大把纸巾,用完了就直接放在桌上,这一堆,那一坨,萤火整理这些的时候,越发有种自己是女佣的错觉。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把垃圾倒了再出门”
“你的袜子穿了多少天也不洗?”
“下雨了衣服都不收,你是想等太阳再晒干?”
......
萤火一改往日温柔可人,双手叉腰,凶神恶煞。
她终于成为了她讨厌的人——骂街的泼妇,哀怨的大婶。而丈夫每次都像自动安装上了消音器,萤火的无休止的数落,他无动于衷。这一点,最让萤火恼怒,你和一个木头生活试试?
丈夫也时常纳闷,以前那个活泼乱跳,不拘小节的萤火飞哪去了?他没有深究,一厢情愿地把萤火的不满归结于女性生理期的作怪,或者是小女人耍性子。
饭桌上,萤火又重复一次,“我考虑清楚了,我们离婚吧”,她说得斩钉截铁。
丈夫也开始不高兴了,自己辛辛苦苦做了一桌子菜,却没落声好,“之前你抱怨没房子,现在有房子了,你还不高兴,你到底想要什么?”
萤火在搬进新家的一段时间里,是开心的,明亮宽敞的客厅,舒适的卧室,从家具到装修,全是她一手包办,即便丈夫没帮忙,她也没抱怨,乐呵呵地东奔西跑。
可几个月热情减退后,萤火依旧恢复到从前的生活状态——当起老妈子,只不过换了个地方。
下了班,回家还得打扫卫生,洗衣做饭,偶尔想出去吃,丈夫也多半以省钱或者外面食物不干净为由婉拒。而他自己永远是甩手大爷,有了自己的书房后,游戏,打得更猛了,经常激战到三更半夜。而所有浪漫的仪式感也不复出现,别人情侣的约会逛街看电影,在丈夫看来,完全是浪费精力以及金钱的。
一点一滴,萤火的热情被稀释,她时常一个人在厨房洗碗时走神,满洗手池的污垢油渍顺冲进下水道,却冲不走她心里的污渍。怒气越来越大,她却不再爆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冷静地将所有不满装进心里的盒子,直到溢出。
我们离婚吧,这句话,萤火不是第一次说。
丈夫的鼾声如雷时,萤火在躺在其侧,偶尔也会说句“我们离婚吧”,她试了很多次,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难以启齿。身体是诚实的,每次丈夫想以要小孩的名义和她亲近时,她总能编出各种各样的借口避开。
这段婚姻里,她唯一不舍的,不是这套大房子,而是自己的付出。
“你莫名其妙”,丈夫站起来,他早就没了耐心,在做饭时,他就很不爽,只是在压制自己的脾气,如果不是为了讨好连日臭脸的萤火,他也不会这般卑躬屈膝,对的,在他的理解里,这就是卑躬屈膝。
他习惯了一回家都能吃饭,早上上班打开衣柜就能找到穿的,吃完饭有别人收拾...从他的孩童时代开始,他就母亲就是这样照顾他和父亲。
所以萤火做这些,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啊。
况且,他已经做得够好了不是吗,一个工薪阶层的孩子,能在大城市里买了房,老家的人都羡慕得很呢。萤火早已了然于心——他始终不会明白,萤火的感受。
迫使萤火下定决心是,只是一张巨型广告牌。
广告牌树立在家门口的十字路,灯火阑珊,萤火下班后经过时,无意抬头看了看,定在原地,站了好久。以至于后来每次经过,她都会不自觉地望着广告牌,内心的笃定又多了一些。
广告牌上,画着一片树林,一群萤火虫穿梭于间,好似星光点点,如梦如幻。在别人看来唯美的画面,却咋萤火眼里有些伤感。
还记得以前上学时,生物老师说过。萤火虫的寿命极短,一般只有几天,他们发光时,是为了寻找追求另一半。那会荧光还傻乎乎地想,如果萤火虫没能在有限的生命里,找到另一半,那些光,岂不是白发了?
而现在的荧光,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孤独的发光着的“萤火虫”,任凭自己如何闪耀,也无法打动对方。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身离开,而且,她再也不想无回报的发光发热了。
一个月后,萤火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就在丈夫还在仔细查看条款和财产分配时,她大步走出律师所,走出阴影区,走向刺眼的阳光,一身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