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26岁,去过三次殡仪馆

今年对我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一年。外公上周三走了,没有一个祖父辈的亲人在世了(爷爷和外婆都是在她还没出生就去世,从未见过)。最小的哥哥也结婚还将迎来自己的小生命。就剩下我,爸妈两边都最小的一个孩子,没有老人看着结婚成人啦。


最早一次经历生离死别,是十六岁的时候。那是刚刚读高中的那个十月份。一个非常平常的放学后的晚上,才刚刚和早恋的男友说了再见。进门就被杵着拐杖的奶奶告知:“你爸爸从屋顶摔破头了,肿得很高,送到武警医院去了,这下完了。”

那时的我和姐姐当场就懵了。打了电话问在医院的妈妈,只听到电话那边匆忙的几句话,说爸爸在医院重症监护室还没有醒,叫她们不要担心明天按时去上学。

呆住的我挂断电话后,哭着告诉了男朋友。然后就是一个听话的小孩每天在学校乖乖地等待。

那个周末去医院,是爸爸终于醒来了。大脑内还有淤血,需要打针。不过除了手偶尔不自觉抽动一下,还是能清醒回答几句话。这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还好,爸爸还能好起来,我不会失去他。

可是意外还是要来,很不幸,医生休假加上护士的疏忽,化淤血该吊的针剂没有持续吊,在加上陪护家人的大意,很晚才打电话给医生问为什么爸爸一直说头痛而且神智不清说胡话。接着,是医生慌忙赶来说要做开颅手术,匆忙推进手术室呼吸机。而这一切都是后来从家人的口中听到的,我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切。

很明显,这一切的抢救已经晚了,爸爸大脑的淤血不断变大,最终还是压迫了神经导致了脑死亡。出来手术室,靠着呼吸机维持。

第二次去医院,是小姨委婉地跟我们说:去医院看一下爸爸。就当作是最后一次去看他。他比上一次去看他时要瘦太多,头上包着纱布插着一根管子,管子里还有血。他没有任何反应躺在那里。任我和姐姐无助地摸着他温热的手,任我们叫他,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一次见到爸爸,就是在殡仪馆了。那一年那家殡仪馆还很旧,大厅里挤满了人。家里人早安排好亲属搀着我和姐姐以防我们情绪失控。

黑黑的大厅灯光很暗。透过人群,我看到前方十几米处姑父正推着一个金属床,从冰柜门内接过一个穿着西装的人体,同时慌慌张张望向我们这里,好像害怕我们看到这一切。

那是爸爸吧?我在心里问。接着,金属车从那边被推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感到手臂被抓紧,我使劲往金属床上看…他头上戴着一个鸭舌帽,脸好肿,脸色是灰紫色的,但我觉得那不像我爸爸,长得一点也不像,那就是我爸爸吗?

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哭声。但我并没有崩溃大哭,而是像是配合着亲属们而哭。我真的觉得那不是我的爸爸。我觉得我爸爸就是去医院了好久,然后很久都没有见过他。那个脸肿起来的人一点也不像我爸爸。

而真正意识到爸爸走了的时候,是多次在梦里见到爸爸还是躺在病床上,我拼命告诉他想要做什么都让我来让我去,然后醒来发现这是梦。

这是我第一次去殡仪馆的经历,昏暗的大厅,一切都非常沉重,似乎给我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二次去殡仪馆,是奶奶去世的时候,那时我大一。

奶奶因为摔倒,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最终因为身上长了瘘疮,也病重去世。

奶奶陪伴着我整个孩提时代,她将出殡的前一天晚上,我坐在她旁边守了一夜。90后的第一次通宵一定有很多是在网吧度过的,而那是我的第一次通宵。

那天我是一路止不住的眼泪到达殡仪馆的。这次的殡仪馆不像那一年送爸爸时阴暗可怕了,大厅内装修了,安了暖黄色的灯。瞬间感觉比上次要好多了。奶奶被送到殡仪馆便被放进纸质棺材里面。然后,大家都跟着推床来到火化间的门口。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也没有丝毫准备,没有给你遗体告别的时间。火化间的门一打开,奶奶就被推了进去,大家都哭着喊她:“妈妈”“奶奶”“家家”…

就那么短短几秒钟,眼泪像挤奶油一样瞬间挤满了我的眼睛,我瞬间不由自主跪在火化间外的瓷砖地上,膝盖也没有感觉到一点疼痛。

奶奶的去世我是很后悔的。因为在她躺在床上的那段时间、包括她那段弥留之际。我每周回家都跑到房间上网玩电脑,没有多多陪伴她,我总想着奶奶还在那里,她不会走的。也后悔没有给她买过什么孝敬她,我还没有工作没有赚钱。那是一种“孙欲养而亲不待”。


第三次,是上周刚刚走的外公。

我和外公的感情不算太深。但记忆非常深刻的是小时候因为皮肤病,每次都是他很早很早天还没亮就先到我家接上我,然后带我坐公交去很远的医院看医生。如果没有他带我去,我那皮肤病一定不会好。

最近一次,是两年前,同样也是带我去看医生。我那时觉得胃不舒服,以为很严重自己吓到自己。那是一个大冬天的早晨,他七十多岁的人在医院陪着我打针,做胃镜。回到家后还安慰我说年轻人能有什么,叫我放宽心不要怕。

这次,是第三次。因为生离死别,又要去殡仪馆。我还是非常不想去这地方。

我以为面对过两次生离死别,我会没有那么怕。然而,好像正是因为面对过这样的生离死别,再次需要面对的时候,才会怕。

但这次,我想办法尽量让自己冷静,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让自己不要害怕。我还能和身边的哥哥姐姐自然地聊天甚至笑着说话。

这次来到殡仪馆,发现又有一个变化。取骨灰的厅那一面窗户在上次来送奶奶的时候,还是可以看见里面火化完毕被推出来的骨灰的,但这次窗户已经都被遮起来了。

这次给外公安排了一个简单的遗体告别仪式,外公被化了妆,安详地躺在花丛中,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因为胃癌的折磨,瘦得皮包骨了。亲属绕遗体一周告别时大家情绪都还好。可能这段时间,舅舅、小姨和妈妈一直都陪在外公身边,所以没有什么过于激动的情绪,也或许只是尽力想要在自己的孩子们面前忍住情绪。

全程到这里我也没有哭,只是在告别时,忍住了那种再也不能见的泪。或许是感情不算特别深,或许是我想要表现得轻松一点,也或许是对于这种自然的生老病死我已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和认知。


没有人想要经历生离死别。就算是经历过,也还是会很害怕。

但是我还是希望这样的生离死别,可以来的晚一点,再晚一点。

我希望能够笑着说再见的话,一定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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