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冬天,永远是下不完的雪,白天下,黑夜下,好似就没有停下的时候。
早上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模糊的窗纸往外瞧上一眼,若阳光灿烂,整个起床得过程也就变得轻松愉悦了许多。
雪后的很多天,屋檐上都会挂着一连串的冰凌,亮晶晶的,经太阳一照,还会折射出耀眼的光线。
大概到了中午的时候,那些冰凌便开始融化,滴下来的水珠子比雨水还要凶猛,直接将屋檐下的一片平地砸出一道不规则的沟来。
那时候的雪,是能够入口的,比如茶树叶片上的,或者茅草尖儿上的,每当赶路口渴或者玩心渐起时,就会抓上一把塞进嘴里,顿时被冻到龇牙咧嘴。
若仔细去找,有时候会发现一片完全凝固成了叶片形状的冰,于是遍小心翼翼得将其摘下,放在掌心里,看它慢慢融化成水,又被掌心的温度蒸出雾气来,这个过程并不漫长,但给我带来的欢乐,却能足足保持一整天。
赶在一场大雪后,父亲就会往自己的烟袋锅子里塞上满满一锅的草烟,然后吧嗒两口就开始出门往雪地里走。
他习惯性的将两手揣在裤兜里,右胳膊下,会夹着一把用竹片和麻绳自制的套扣,不过那玩意儿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具体的做法是如何的。
他的脚印在雪地里渐渐蜿蜒拉长,若大雪继续下的话,很快就会被掩盖住,但这仿佛也是一种讯号,每当雪地恢复到原来那般样子时,他差不多也就该回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手上会拎上一两只野兔,或者,是一些不知名的野鸡,这时候,我便赶忙往火炉里塞下一把柴火,恨不得立刻能让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
因为父亲有这个技能,所以童年里并没有挨饿受饥的时候,村里不少男人,也都经常来向他讨教,偶尔带些瓜果什么的,这不禁让我的好奇心愈发的重了起来。
有一次我撒泼打滚要求父亲出门的时候将我也带上,他犹豫了一阵后,返回家去背了个竹篓,这才笑眯眯的牵上了我的小手。
起初我兴奋又活力十足,可那深山里的雪路并不是好走的,我在连摔了三个跟斗后,终于还是哭丧着脸抱住了他的腿。
他将我放进竹篓后,又从他那上衣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只温热的苹果给我,我用两个冻到发红的手捧着,一口一口的吃,感觉味道格外香甜。
后来我便睡了过去,父亲叫醒我时,他正蹲在一颗小树苗下,将树掰成里弯弓一样得形状。他手里的那个套扣,也被他摆在树下,他说,只要有野鸡经过,那颗被掰弯的小树苗就会猛的弹起,套扣上的麻绳也会牢牢的拴在野鸡的脚脖子上。
我就更纳闷了,便出声问他,你怎么知道野鸡就一定会从这里经过呢?
父亲笑了笑,将我从背篓里抱了出来,然后指着地上一连串的小脚印对我说,你看,这就是野鸡的脚印,它们习惯只走一条道,于是我终于了然了。
后来从家乡奔波到了这个一望无际的平原城市,这里很少下雪,即使下了,也留不到第二天的清晨,天知道,我有多怀念雪地里那种清冽的味道。
每每逢年过节回家,也只能呆上短暂的几天,父亲的身形也苍老了许多,再也爬不动那通往深山老林的路。
我想,童年里的那种快乐,大概也只有在梦里才能温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