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02

《云》

第一章   左右为难

 

六月中旬,酷热难耐,空气膨胀吸满尘埃弥漫在渐近黄昏的校园。

下课后,君躲到宿舍取了一点零用钱,从幽暗的楼道出来,沿着校园里的石径小路一直走向校外的报刊亭。在距离那个绿色报刊亭几米远的地方,她停住了脚步,目光凝重望着窗口的红色电话机,她几次想要过去,又退了回来,一副还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这姑娘神色疲惫,不时抬头望一望前方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和四周吆喝的小贩——推着三轮车卖馒头的老人;靠在拖拉机边上抽着旱烟、经营水果的男人;坐在方凳上调制酿皮的俊俏小媳妇旁边一个铺开地摊出售廉价袜子和丝巾的中年妇女要是伸长脖子再往后看,那道路两边还有很多销售日用品的小地摊,总之那些个社会底层的男男女女都涌在校门附近,眼睛里闪烁着机敏麻木互相交织缠绕的光芒,他们不约而同地所有路人都投去一瞥期望的眼神,若是有人靠近打听一样商品的价格,其他人也立即精神抖擞起来,吸烟的男人急忙扔下烟头用脚踩灭火星,动用干燥哑的嗓音开始吆喝苹果的价钱,似乎那顾客买完了馒头就会被他的声音吸引过去再挑几个苹果似的,如果顾客不理会离开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再点燃一支烟卷。这段时间,其他卖家也不甘示弱,你挣我抢忙碌介绍各自商品各种七零八落吆喝声掺杂在一起,抑扬顿挫,高低起伏,宛如一场社会交响乐。

她望着那一张张糅合了各种心情的,向路人讨要生活却已经习以为常的粗糙脸,不由心头一颤,她发现,那是一张张充满了无可奈何的脸!

“我和她们一样吗?我将和她们一样吧!”年轻敏感的心上瞬间掠过这样的疑问和感慨使她无比沉重和沮丧。如今,她的学生生涯即将结束,随即要面对的是一年的实习。

最近几天里,她被这个即将到来的事情搅和心神不宁,她焦虑彷徨已经到了食不甘味、夜不安眠的地步。没有公布名单之前,她怀揣侥幸的希望,但愿凭借自己在学校期间的优异成绩可以分到好一点的实习医院,但是,今天早晨她从学生会的同学那里听到消息,她的名字已经被分到偏僻的泾海县医院了。这样的结果似乎是注定的,可是她依旧忍不住烦躁和失落,她觉得自己的心情突然像六月的天气一样炎热干燥,胸腔亦如一座动荡不安的火山,炙热的岩浆在里面翻腾汇聚成一股不断膨胀的气浪冲击着她的喉咙。

“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拖到后天名单上报,一切都已成定局。”她心里一遍又一遍咕哝着,“到底是去教务处找负责分配的老师求情还是再难为爸爸去凑钱呢?要不,就去泾海县医院算了”总之,她长吁短叹,彷徨着拿不定注意,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向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爸爸,我们要离开学校去实习了,只是,实习的地点分到泾海县医院了,同学说那个地方山大沟深,偏远荒凉,比我们县还要贫穷落后,总之很不好,我怎么办呢,去不去呢?留在第一人民医院实习又要多交一千块钱……”由于焦虑,君躲说话竟如倒豆子似一阵噼里啪啦没有歇缓。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传来父亲低沉回答:“我和你妈商量一下 ,一会打给你。你等着,别走远了呀。”

君躲嗯嗯答应着挂了电话,她转身倚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如影随形压力立即扑面而来将她重新覆盖,同时,她感觉到另一片庞大的暗影正从脚底向上攀升,不住吞噬自己,那暗影中有一圈锋利的牙齿嚼着她的骨头咯咯作响,使她在这个炎热的夏天的傍晚打了一个寒噤。

内忧外困的现状干扰着她的抉择。

从小到大,家里总是缺钱,捉襟见肘的现状就像绵绵阴雨后升起浓重雾气,遮住了她放眼望明天的那一抹视线,让她瞻前顾后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想留在城市的三甲医院实习,学习正真有用的本领,可是,想要留下就得多交钱,即使家里凑足了钱她还有另外一个鲜为人知的原因困惑着她去留,青春迷茫和烦恼罩在她心田间像是另一团雾气,她怕,怕留下又生事端……唉,她心底涌动着矛盾的望,希望父母拒绝她,告诉她实在无能为力,凑不够一千块钱,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彻底的放下一切心理负担去山区的小医院实习,可是处在她这样的境况又不免矛盾起来,真是左右为难,难到最后也只是,只有,只能等着。

她茫然地望着远方,天空的云彩渐渐暗淡了,周围的景物已经模糊起来,她的思绪又腾空而起去追忆那段记忆……

  夜幕低垂的平安村看不见一盏灯光,农民要早起下地所早早入了梦。生病的君躲却坐在耳房的门槛上,双目无神仰望着渐渐被乌云遮住的天空,只见天尽头一道闪电垂直穿过天地,不久在忽明忽暗的空间里响起咔嚓咔嚓的雷声似有千军万马来回奔腾,接着那固定的雷声又向天边轰隆隆滚去,像无数个沉睡的农夫打着翻身呼噜,低沉压抑,君躲打了冷颤,全身的毛孔一阵骤缩,她不愿意进去,也不想睡觉,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绪,孤独的坐在风雨边缘看黑夜虚耗时光。此时,幼稚的,青涩矛盾的,彷徨的,恰如维特似的烦恼像无形的绳索捆住了她的臂膀,她的思想,她努力着却似乎又挣脱不开。她愤怒于自己的无能而心境低沉,思绪混乱而又空洞。惊恐的雷声之后,风雨如期而至,大滴大滴的雨点敲打着菜园,西红柿叶子散发的浓烈香味夹着新鲜而潮湿的泥土气息在黑暗中扩散,她完全陶醉在这种自然的味道里,在她腿上,一个打开的日记本被风掀着哗哗地乱响,偶尔间斜飞过来的雨滴打在上面,就浸湿、模糊了上面的字迹,住院日记在矇昽的空间里斑驳残缺了,可是在她心里却还凹凸不平地跳跃着引她又回到了那一段日子:

  五月十日晴

第二学期开学不久,我的腿病又犯了,潮湿的宿舍加重了病情,又是家里农活最忙的时候,真是屋漏又逢连夜雨!我只好一个人住在医院里。孤独、寂寞、忍受疼痛的自己多像一只流浪的猫。有一天我坐在楼道的椅子上,等着我的同学,无意中,我发现对面保卫室的窗户里有一双眼睛总是打量着我,我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样躲藏。以后的日子里,他总有很多理由出现在我面前,殷勤的举动常常使我在医院里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我的病情却不见好转,可是,莫名其妙的烦恼却像个幽灵一样钻进我心里来了。

 五月十四日阴

  原本平静的心湖让石子激起了波澜,困惑不安严重影响了我规律的睡眠和饮食,我的身体更虚弱了,医生们迷惑不解,可我自己知道啊、我无限烦恼。

  六月阴转晴

  以前我身体病着,现在心情也病了。住院的第二十七天,我主动要求出院,我要走出那一片困惑…

  七月十日大雨

放暑假了,天下着瓢泼大雨,同学送我到车站。中途换了两次车,天将黑时才赶到家,敲开家门扑进母亲的怀里,眼泪如洪水涌了出来,君诺也许被吓着了,用惊异的目光看我。母亲急切地问:“躲躲,病咋样了?今天下雨,腿还疼不疼?”我说不出来话,摇摇头只是哭。母亲也伤心地哭了,抹着眼泪咕哝:“咋办呢?吃药不管用,住院也不管用,咋办呢?”听了母亲的话,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有些话不能和母亲讲了,免得她跟着操心。我心想:妈妈能有什么办法呢!医院是个神秘的地方,能治病也能致病,妈妈以为到了医院就能解决所有的病痛。妈妈的心倒是比我的还单纯一些。我有些恍惚和无奈,沉默着吃了几口西瓜就过去睡了。夏日的天空晴了又阴,月圆了又缺…

  七月十六多云

  下午,我竟然收到一封他写来的信!真不知道这信是如何找到这里的,猜来猜去,唯一的可能是医院的病例泄露了我的地址。看着母亲为我熬好的中药,我又有眼泪了,母亲不知道我的烦恼,我的烦恼无处倾诉,我被他搅得心神难宁……夜晚,我坐在门槛上发呆,忽然抬头,发现一弯鱼钩似得的月亮在藏蓝深邃的夜空里若隐若现。廊檐下,丝丝缕缕的清风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思量很久后,在回信的纸上只写了一句话:祝你一生幸福。

  咔嚓咔嚓,又一声响亮的炸雷,闪电把乡间搅和的忽明忽暗,君躲从回忆中惊醒,她小心地合上日记本,天空的乌云层层加厚,她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如这一夜风雨。

  “嘀…嘀嘀,嘀嘀…”电话急促地响,君躲却依然望着天边的那抹云霞,她却没有听见,她的思绪还没有从已经流逝的时间里回来。

  “君躲是谁?找君躲的。”话机的女主人用地道的四川乡音问话。

“我的,我没听见,对不起。”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从阿姨的手中接过电话。

“爸爸,是我”

  “躲躲,毕业后真的不分配工作了吗?你们毕业以后真要自己去找工作吗?要真是这样,我和你妈认为你应该留在大医院里实习,你需要学知识,学技术,至于钱,你不要担心,我来想办法,你不要担心。”君躲不做声,她的眼睛里却涌起一圈泪水。

  “躲躲,你怎么不说话?”

  “我听你的,爸爸,可是,你哪来的钱呢!”她说话时喉咙里哽咽着。

  “你就留下吧,我明天给你汇钱,最近,你的腿,疼了吗?穿暖和不要受凉…”

“嗯、嗯、我知道了。”一滴眼泪从面颊滑落下来。

她挂了电话,付过钱,赶忙去学生科让老师更改了实习地点。出了学生科,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宿舍楼走去。

  宿舍楼矗立在空荡荡的操场南面,像眼睛似的窗户里闪烁着几根蜡烛红晕的光芒,有几个同学正趴在床上,赶着写最后的留言,君躲在楼道口碰上几个围坐在一起的同学,有刘茵,杨丽,王淑贤,黄巧玲,分离的惆怅和将要面对陌生环境的担忧使她们心事重重,这种压抑的氛围是以往任何一届离校实习的学生都不曾有过的,他们是教育就业改革后的第一批‘试验品’,离校的同时就要变成四散飘零的浮萍,以后怎么办?以后去哪里找工作?很多人都不知道。尤其是来自农村的学生,心里压抑,惆怅,谁还有心思闹腾,大都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点无关痛痒的话题来打发剩余不多的时间。

  此时,云朵从楼门口出来,手里拿着留言册正在找君躲,见了她却先问:“君躲,你的实习点定下了吗?走还是留下?”   

  “我爸让我留下,你呢?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了吗?”她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转过头,望了一眼那栋四层高的教学楼,明亮的灯光正照耀着静静上自习的学生们。

  “收拾好了,早晨五点, 学校的车送我们 。君躲,留言册上还给你空着一张呢,你不给我写点什么话吗?一句也行,别让它一直空着。”云朵盯着君躲的脸,遮不住的离愁隐隐绕在两个女孩的脸上。君躲已不能再说出一句话了,她使劲地点点头,几乎是扑着过去拥抱了对方,送别仪式就这样默默进行了。

这两个女孩个性迥然不同却因为姓名一点巧合就在一张桌前共坐了三年,好几次老师叫君躲回答问题,偷偷看小说的云朵却慌张站起来闹了不少笑话。

云朵是她们班唯一的自费生,我行我素,完全符合‘独行侠’的行为模式,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对医学课本的兴趣远不如对小说的兴趣浓厚,因此,程杰老师一直对她有些失望,也曾单独找她谈话,希望可以引导她,可是,她偏偏装傻充楞不做声,不接招,程老师对这样刀枪不入的学生除了郁闷叹气之外没有一点办法。

云朵虽然没有直接告诉程老师她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想学知识,并不是想做天使治病救人,她只是想报复一个人而已,至于神圣的医学知识嘛,还是留给热爱学习的人好了。但是她的冷漠态度依然让程老师感到不安。

第二学期云朵有三门功课不及格,她根本不理会这些事,依旧看小说,发呆,逃课。

君躲却不一样,她出身贫困,祖上三代皆是农民,她能在这样的学校读书也是点灯熬油拼出来的,一个咬着牙关的乖学生。

都说人生最美如初见。在云朵的记忆里,初见却平淡的很,甚至颇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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