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噩耗、恶父
今天终于晴了,这阵子的连阴雨也算是到头了。
郭店中学的村路变成了烂泥滩,学生娃用买菜来的塑料袋套在双脚上,把裤腿卷高,把腿抬高,专挑些稀泥处踩,学生娃知道稀泥里塑料袋子不容易破,他们机灵着呢。
可他们为啥不穿泥鞋哩?为啥穿塑料袋子哩?皮货蹲在村路口的树底下吃着发瓷的馍馍想着。皮货心里得意,因为他自己穿了。
皮货在路中央的水窝子里洗着泥鞋,边洗边说:我这泥鞋军用的,涓涓穿的和我的一样哩。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有时还吟吟做笑,要是有学生经过,他就故意把声音抬高,声音放大,皮货觉得有面子,也神气。
皮货洗着泥鞋,却远远地听见他五魁伯在厉声喊他,皮货没有理会,弯了腰只顾去洗泥鞋。
“你屋里出事了,你在这洗屁哩!洗你妈个黑X.”五魁一脚踢在了皮货的屁股蛋上,留下一个泥脚印。
“你滚!”皮货下意识的拍了拍泥印子,虽然是骂人的话,皮货说出来却没有力气。
“你这狗X的咋说话哩?赶紧滚回去看看去,你爸在你屋里哭地都快没腔了。”五魁转身要走,忽地又拧过头说:“回去把你爸去劝劝,你妈喝药了,我给你说,你妈喝药了,“瓜皮”,我去叫镇上叫医生。”五魁在地上吐了一口痰,点了烟,悠闲地朝镇上走去。
皮货听了这话,哇一声哭了,像个刚刚断奶的婴儿。
皮货的父亲叫李引成,皮货最讨厌他爸,他恨他爸也怕他爸,皮货他爸打皮货的时候,往死里打,从屋里打到街道上,街坊却没一个去劝阻的,谁都知道引成打人是疯子,劝不住也不敢劝。
皮货小时候高烧导致智力低下,母亲疼爱他,可现在母亲没了,皮货心里难受,皮货跪在了烂泥滩里,眼泪像这秋里的雨,淌地哗哗啦啦。哭着哭着皮货把脸埋在了烂泥里,拿拳头捶打着周围的泥浆,哭声有点撕心裂肺。
皮货母亲入土后,引成的脾气就变得越发暴躁,隔三差五便会把皮货暴打一顿。
02村长爷
过了11月,天上飘着雪花,刺骨的寒风像是饿死鬼,找着皮货吹,皮货身上的衣服单薄,皮货蜷在麦草堆子里,牙在敲鼓。
“皮货,皮货。”有人在麦草堆外头喊皮货的名字。
皮货把身上的麦草掀开,脸上浮出了笑容,说道:“村长爷,你叫我做啥。”
“你还能认出我来啊,哈哈,这娃杂穿这么少,走,跟爷去给你寻两件衣服穿上,把你身上的麦草拾掇干净。”皮货把伸在裤裆里的手掏出来,把身上的麦草打落在了地上,拿脚又把麦草往麦草堆子里拨了拨。
“村长爷,村长爷,今个看你高兴,肯定有啥好事哩。”皮货把手放在了肚子上。
“咱村里修路呀,你说好不好?你到时候给咱出力,爷给你管吃,还给你发钱哩。皮货,你给爷记住,到时候把爷跟紧,你要是乱来,爷可要打你哩。”皮货赶紧点头允诺。
下郭店的村长叫魏勤仓,人虽过了六旬,看起来却精神,走路像是在踏步。魏勤仓当了一辈子村长,在下郭店村说个话,村子人都听,人活的有头有脸,可人老了老了,名声却栽在了娃娃身上。
村长有个儿子叫魏青云。青云是远近闻名的坏蛋,听人都说魏青云在外头胡混糟蹋过女学生,坐过牢。这话是谣言还是真事,都已不再重要,皮货长这么大,他也没见过魏青云。
按照村里人的话,勤仓还算上辈子积了德,勤仓有个女儿,名叫涓涓,在郭店中学教书,与三岔村的王大朗相好。
03小女涓涓
涓涓不是亲生,她与郭店人的摸样也大有区别。涓涓像是外国人,皮肤像雪一样白,头发自小金色,阳光一照,耀人眼睛,尤其那一双眼睛,微微有些蓝色,眼睫毛长的像小刷子。每每一眨眼睛,皮货就糊涂了,嘴里说不出话来就跑,找个地方躲起来看涓涓。涓涓身材苗条,人也长的高,郭店的女娃娃,长好看的,性情不好,长的丑的,更是不好。唯独这涓涓,说话像唱歌,人只要跟她说话,心里头都乱。
到了勤仓的屋里,涓涓拧着屁股蛋,走了出来。
“爸,咱村修路的事定了吧?”涓涓没有看皮货,皮货却盯着涓涓不转眼珠子。
“肯定了么,你爸我啥事办不成!”勤仓眯着眼睛笑活活地说。
“爸,那我买电动自行车的事?”涓涓说着话,上前挽了勤仓的脖子。
“你这娃娃,去给皮货把你哥的厚衣服给寻一件,爸去戏楼通知去呀,你再给皮货把你妈今早做的搅团温热两片给皮货吃了。”勤仓说着又拧身出了门。
皮货愣在一旁,心里头慌成了麻团,两只手拽着自己的裤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就连出气声都轻微微的。
“那有个板凳你先坐下。”涓涓不情愿地说道。
“哦……哦……好好。”皮货抬头看了一眼涓涓,赶紧把头又低下。
04修路
到了来年春季,全村修路的事红红火火地开始了。皮货负责点烟,倒水,两个腿跑的像车轮子,勤仓亲临现场,当了质量检查员,还负责给大伙讲黄段子,惹得些妇人笑不拢嘴。每天中午涓涓会提着饭罐子给勤仓送饭,涓涓一来,干活的男人们就停了下来,都恨不得把自己媳妇休了,娶了涓涓。皮货恨这一帮男人,在皮货端茶倒水的时候就往水里吐唾沫。
别看皮货的活轻松,一天下来,皮货累瘫在炕上不得动弹。皮货也不想动弹,皮货在想涓涓,想着想着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中,皮货成了涓涓的男人,皮货拉着涓涓的手蹲在东风水库的大坝上钓鱼,皮货觉得吹来的风都柔柔的,心里开了花,涓涓面带微笑望着皮货,说了话:“皮货,你爱我不?”皮货头点地像磕头虫。
就这时候,涓涓亲了皮货的脸蛋,皮货羞地把头夹在了裤裆里,双手疯狂地拔着地上的杂草。
等皮货抬起头想说话时,涓涓却在跟一个男人抱着,这男人长的俊秀。皮货心里顿时生了怒气,起身想去打那男人,可没料到自己脚底下没有踩稳,连滚带跑地跌进了水库,皮货不会游泳,嘴里不断地喝着脏水,皮货大声地喊涓涓名字,涓涓却依偎在那男人的怀里,看着皮货。
皮货折腾着,迷迷糊糊地听见了村长在喊自己的名字。
“皮货,睡啥时候去呀,你爸都上工了,赶紧起,跟爷买水管走。”勤仓踏着步子进了屋子,却看见皮货光着脚站在脚地,内裤顶成了帐篷,勤仓转身出了屋子。
“村长爷,你等一会啊。”
“你把你内裤换了,爷在你门前石墩子那等你。”
05皮货
皮货刚要出门,自己却听见了村长爷在跟隔壁的文强说他爹的不是,皮货没有喊村长爷,却躲在门后细细听着。
“引成不是人,把儿弄成了啥了,皮货都24了吧?”
“24了,皮货和我涛涛同岁,皮货岁虚,腊月二十的。”
“你涛涛孩子都跑开了,皮货还没媳妇,这男人一到年龄就得有媳妇暖被窝。“
“勤仓叔,你嘴里说出的话,惹人笑啊!谁家女子愿意嫁给皮货,就放着皮货人正常,一看他爸,那人家都不进屋去。”
村长拿脚把地上的一个土疙瘩踩的粉碎,沉默着没有继续搭话,抬头却再去唤皮货:“皮货,弄好了么。”
皮货这才缓缓出了头门,文强看了一眼勤仓,勤仓脸就红了。
从勤仓和皮货去镇上买回水管,一路上皮货一句话没说,一个人踢了一路的石子。
等到了修路的施工地方,皮货倒好水后,勤仓把皮货叫到他的身旁说:“爷给你发根烟。”皮货顺手接了过来,捂着勤仓的火点了烟。勤仓说:“皮货,爷今早的话你听去了?”皮货抽一口,吐口烟圈,却没有理勤仓的话。
勤仓发了笑说:“皮货,爷给你寻个媳妇,你看咋样?”皮货听后,看着勤仓呆了片刻,脑子里却浮现出了涓涓的模样,脸就红的像红灯楼。勤仓说:“你还羞啥哩?爷给你寻,让你一晚上抱媳妇睡觉。”皮货听着越显害羞,跟着勤仓笑出了声音,还不停的拿手挠着鸡窝一般的头发。
勤仓抽了两口烟继续说:“去,干活去,你把打火机拿手里,看谁要点烟,你就给点,腿脚要麻利,去。”皮货边说着恩字边点头,转身跑了。
06结婚
到了中午,涓涓准时来了,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个秀气的男人,皮货一看,脑子里猛的觉得这男人面熟,细细一想,竟是昨夜梦里的男人。皮货嘴里就嘟囔说着:“一样哩,一样哩。”又一遍一遍的重复唠叨起来。这男人就是王大朗,涓涓把他带到了修路的地方是要给村里说她俩的好事成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勤仓就邀请大伙来年正月初六喝喜酒了,皮货听后,风一样地跑回了家。
日子一晃到了正月初六,村里的路也全部修的平平整整,结婚的大炮,震的皮货家的玻璃窗子嗡嗡作响。全村人几乎都前去祝贺了,皮货却没有去,皮货爬在床上,拿被子把脑袋捂住,自个儿躲在被窝里哇哇地哭。过了一会,村里整个安静了下来,皮货下了床,听见街坊都在议论涓涓的事情,偷摸摸地躲在大门后面听着。
一个妇人说:“啊呀呀!涓涓今漂亮,那眼睫毛像扇子一样。”
另一个妇人说:“就是,涓涓人长的俊,屁股也大,一看就能生男娃。”
又有个妇人接了话:“你羡慕人家屁股大啊?”
那妇人接了话:“我不羡慕,涓涓嫁了才好里,你屋和我屋那死鬼就没念想了。”
第一个妇人说:“涓涓前世是狐狸精变得吧,谁要娶了涓涓,就肯定把阳气就吸干了。”
另外两个妇人顺话允诺着。
那妇人继续说:“都是女人,能生个娃就是把事做下了,要那么漂亮,勾引人吗?”
皮货听着听着越听不下去,出了门,就往地上吐痰。那三妇人见皮货此举,都骂皮货,皮货却不理,继续吐,三妇人闹得无趣就各回了各家。
07过庙会
正月12是下郭店的庙会,下郭店已有几年没有搭台子唱戏了,今年趁着修路的新劲,叫来了岐山江湖戏团热闹。
魏勤仓的家里更是热闹,涓涓刚结婚,亲戚多了,魏勤仓起的早,自己拿了扫帚把前后院子扫地干干净净,催着老婆又烧了4壶热水,自个儿泡了茶,蹲就在头门口跟过往的行人打招呼。
天还没大亮,皮货跑到进村的斜路上去等涓涓。
皮货想见涓涓,昨个一夜皮货没合眼,嘴里一直念着涓涓的名字,昨夜的月亮像个黄黄的灯笼,皮货盯着月亮看了一夜,心里就想着涓涓是嫦娥,这么想皮货就笑,涓涓看我皮货里,每天晚上看我哩。
皮货不顾冷冻,光着身子下了炕,脸贴在玻璃上瞠圆了眼睛看月亮,可刚看,月亮像是新媳妇,羞答答地躲进了云朵里,皮货就又跑到床上,可月亮还是不出来,皮货急的站在了火炕上。
太阳从村东头慢慢的爬了上来,正月里,大清早还是很冻人。
皮货在彪石路上来回跑步,嘴里往外涌着白气,一会拿手捂着耳朵,一会又把手塞在腰间。
时间过了9点,路上陆陆续续有了来村的亲戚,可每个人走过时都要把皮货看上两眼,皮货赶紧躲在大渠后面。
皮货越等越饿,肚子里咕咕的作响,皮货想着涓涓是不是今个不来了,心里就突然失落下去,人立马没有了精神,眼泪竟在眼眶里打起了转,整个人扑爬在大渠的陡坡上,大口大口的往外涌着白气,自皮货母亲走后,涓涓成了皮货唯一的精神依托,可涓涓却离开了皮货的视线。
皮货一口气跑到了上郭店中学十字路口,刚好看见涓涓推着一辆白色电动自行车在跟一个妇人在说笑,在涓涓的身后是涓涓的男人王大朗。王大朗不时看着手表,嘴里衔了一根烟,烟团子萦绕着王大朗的头发,像是头发着火了。皮货躲在大渠后,眼睛盯着涓涓看,人只要长的好看,不打扮都好看,这就是态,就好比火有焰,灯有光,怎么看都入眼。
今天涓涓穿的像一朵花,一件毛绒黑色短裙裹着屁股蛋儿翘翘的,紧身黑色裤子配搭长筒靴子把女人的态凸显无疑,上身一件大红色贴身皮衣,这细腰,这丰满的胸部,皮货咽了一口唾沫,在往上看去,倾泻而下的金色长发在微风中扬起几缕,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像是跟皮货说话,皮货觉得涓涓在跟他说我爱你,皮货羞了脸,低头盯着自己的破鞋不敢抬头去贪婪,皮货面带笑容,笑的很甜,皮货转身背靠在水渠上,眼睛盯着太阳看,随手撅了一根麦青,放到嘴里咀嚼,绿汁儿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皮货在想那晚的梦,皮货一会摸着自己脸蛋傻笑,一会又闷着像是生了气,待皮货转身再去看涓涓时,十字路口有个狗望着他叫,却不见涓涓的身影。
08殴打
皮货起身,身上的尘土也没顾得上打,就疯了般的又往村里跑,路上碰上了皮货他爸引成,引成见了皮货,直接在腰里踹了一脚,皮货没有堤防,扑通一声扒在地上没再起来。引成再要打时,却被路上的陌生人劝拦住了。
这陌生男的说了话:“哎!哎!你这人,别打了,你这人下手杂这么重?”
引成确实疯癫,那男的虽用胳膊豁开了引成,可引成还是上去在皮货的头上踢了一脚,嘴里骂道:“老子养个猪都比你强,老子不是因你,我能活成这样,我上辈子把啥德损下了,让你整我来了。”引成吸了一口痰,使劲啐了老远。
“你是娃他爸?”
“我不是,他是我爹。”
“你看你,你是大人,说几句生气话,就行了,娃娃有啥不是,你领房子里给说两句,我看他也不小了,肯定知道啥。”这人边说着话边把皮货拽了起来,给皮货把身上的尘土扑打着。
引成却没理,起身走了。
皮货家里自母亲去世后,家里就没来过亲戚,谁心疼皮货了,就给皮货买些吃食带过来。皮货受了打之后,一个人爬在火炕上抱着被子,眼睛发瓷着看墙上的财神爷。突然皮货哭喊着把头闷在被窝里,皮货把财神爷当引成了。这时候,皮货听见村长在喊他的名字。
“皮货,给爷去买瓶六年去,去镇上买去,在宝成批发铺买。”勤仓进了皮货屋子,手里拿了一碟菜和两个白净的蒸馍。
“这娃怎么还睡着?你爸呢?”勤仓揭了被子,看见皮货眼睛哭得红肿。
“你爹又打你了?我把这狗日的,我下午寻你爸。”勤仓说着话,把菜和蒸馍放在了炕沿。
继续说道:“你吃饭,爷再叫别人去算了。”
“村长爷,我去.。”皮货从炕上跃了下来,脸上突然就有了精神。
勤仓笑活活的说:“你涓涓姐有娃了,不然不叫你去,那你赶紧去,回来了在爷这吸碗面。”皮货接了钱往外跑,跑了出去又折回来,手里拿个蒸馍咬了一口,笑着疾驰去了。
20几分钟后只听见皮货拉着嗓子喊村长爷,涓涓以为除了啥事,急慌慌的出了房门,却看见是皮货,皮货一见涓涓,声音立马止了,傻愣着不敢动弹。
“皮货,你骑车子去买的?”勤仓笑着说,身子摇摆。
“没有,村长爷,给你酒。”
“爸,你叫皮货买啥酒哩,咱屋的酒还不是多着。”涓涓气恼着说。
“你这女子,晓朗以后就是城里人,咱不能让晓朗喝次酒。”
“皮货,你笑啥里。”涓涓夺了酒说继续说:“不能再喝了。”
“那不行,我要陪晓朗喝好哩。”
皮货在门外等了片刻,转身跑了。
09疯子
时间一晃11个月,天阴沉沉着,入了冬,皮货总睡懒觉。可不知道为啥,今天皮货起的很早,一个人跑到上郭店中学十字路口,站在那儿,车来了,喇叭声再大,皮货不动半步。有的人看见皮货绕道走了,有的下来就是一脚。皮货等到了中午,一个又晃晃悠悠地回了。
在回来的路上,又碰见那三个妇人在拉闲话。
一妇人说:“你杂知道?听谁说来?”
另一个妇人说:“我今早起的早过勤仓院门,勤仓拉着 老腔哭,我寻思为啥,就躲在门缝看,我看见涓涓男人跪在勤仓面前,一直说对不起,涓涓死是怪他。”
第三个妇人说:“你看我说的咋样?涓涓是妖精,可碰上的不是自己能降服了的,自己命就搭里了。”
第一个妇人说:“你这人,涓涓又没得罪你,再说涓涓都死了,你就别说了。”
这妇人好似不服气继续说:“女人不要漂亮,漂亮了阎王爷都要收了当自己媳妇哩。”
这两个妇人就哄哄笑了。
皮货听后,脸上顿时没了脸色,喊着跑出了村口,皮货这时候真的疯了。之后村里人才知道,涓涓是生孩子时大出血,没及时抢救,流血过多而死。而皮货再没回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