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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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应该都似风中摇曳的残烛,由六七八十岁的老人组成,个个衣着脏兮兮,褴褛褛,步履蹒跚,有的甚至举步维艰,推着小铁车,天一亮就忙碌在各商场,各街道,捡各商铺丢出的纸皮箱,捡各垃圾桶的空鋁罐、空酒瓶、还有废弃的塑料薄膜、包装材料、还有废铜烂铁......似辛勤的蚂蚁搬家一样,消化着,吸收着,分解着这城市的垃圾。

这城市两极分化越来越严重,资产价格不断攀升,食品价格水涨船高。通涨日逾加剧,更多中产维持不住,不断向下沉淪,穷者越穷富者越富。

这城市都处是摩天的高楼大厦,公路上车水马龙,晚上到处都是灯火辉煌,人们衣着光鲜,人流到处熙𤋮攘攘,一派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景象。

实际上,这城市穷得很隐蔽,穷得很鬼祟,穷的都不见得光,在生活的最底层,这一帮人正奋斗着,挣扎着,在生命线上沉浮着,只要有一息尚存,他们都拼命挣扎着。

社会病了!

惠婆,前些年人们还称她惠嫂,她老得很快,枯瘦佝偻的身躯,脸上被风霜雨露刻下的皺纹,竪横的交缠着,满头的白发散乱着。那件碎花外套,已经灰白,因为常佝偻着背,那背上最突出的地方已经破了缀了个補丁。

她的手指象松树的根部个,关节肿胀僵硬、伸不直,指甲残缺微黄,手背血管突起、满是摺皺,畸形而㿀驳,似乌龟的外壳。

蹒跚的脚步,穿着双水陆二用的胶拖鞋,推着一部加长版的残旧的小鉄车,这是她的“战车”,她特别加了些装备,为了不让小东西掉下,她在车底部缠上几条尼龍绳,为了防止货物向手把空间掉,她又交叉绑上几条尼龙绳,手把上挂着一綑绳子,还有一把鎅刀。

天刚亮就推着她的“战车”出门了,儿女都结婚了,不在家里住,早歺很簡单,就一支家里烧的水,一早就到面包鋪去,那里每天早上都有隔夜的面包整盒丢出,虽然写着“不能食用”,但惠婆每天都蹲在路边吃个饱,而且可以任意挑选,其实吃二三个已经很饱了,喝些自己准备的热水,顺带些送给那些同行的朋友。

一天的工作开始了,巡查所有商铺和工业大厦丢出的有价值的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好,一早八点钟工业区的回收商就开门,要赶紧把东西整理好推过去,做第一单买卖。

话说简单,其实中间的辛酸、危险、艰难,很难诉說,垃圾堆又脏又臭,要早点去否则也被人捷足先登拿走了,有些垃圾倒在纸箱里,你要把垃圾找地方倒了,再拿纸箱。否则人家指着你骂,政府食环处的人见到你乱丢垃圾,也会检控……

到收购站的路程沿着马路边走约二里地,但这约二里地却险象环生,只有约二三米宽,有些地方只有一米宽。常有修电缆的,修水管的,搞电讯的堀开路面,当然还有许多行人,惠婆个子矮又驼着背,看不见前面有没人,一边推着走一边轻声吆喝着;“看着,看着,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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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真的结工程阻住了,就要推出路面与车争道,这要判断准确,手疾眼快,一看車流有空隙,就赶紧冲出去,一过阻碍位就转上人行道。

这种车,装着纸皮经不起这样折腾,有时上下坎之间整車东西都散了架,东西散得满地都是。那就麻烦了,在车辆行驶穿梭间拾起所有的东西,那是件痛苦和危险的事……

中间要过一个十字路口,各路六线行车,人家说“路口如虎口”没錯。这里靠近货柜码头,很多都是大货柜车,司机开车如狼似虎的,都争分夺秒的,时间就是金钱。偏偏四个岔口只有一路行人㿀马线,因为建了天桥。人可以走楼梯上,推车怎么上,阿婆们只能鋌而走险,乘着转信号灯时硬是从黄线格区域穿过,用命与其相搏,虎口夺食,虽几乎次次都过关,但难保哪天司机糊涂了给撞上。

“那就痛快,马上归西,政府什么钱都要帮我付了,不用麻烦子女。”惠婆笑笑脸,幽默的说。

说实话,是司机怕她们。

别以为一车东西可以换一个好价钱,二个鋁罐换一毛钱,八公斤纸皮換一元......一车东西只能换十元八元,

惠婆满头大汗,一双脏兮兮的手,接过那几个硬币,珍惜的放在系在腰间的包里,一脸满足,今天还好价;纸皮卖到一元钱一斤,这价格经常忽高忽低很嚇人的,有时跌到三毛钱,甚至有时不回收了,只能呆怔在那里,人家仓满了不收,那午歺就没着落了。

这点钱想买个饭盒还差一半,惠婆她懂得有个地方慈善机构可以半价吃个饱,干这行,吃不饱饭,车子可就推不动。

有人问她;“惠婆,都这把年纪了,应该亨福了,你含辛茹苦把儿女都养大了,现在他们应该他们来养你了。”

“道理是这么说,我明白,他老爸死得早,我早前做车衣工,毎天加班加点,就为抚养儿女成人,工厂倒闭,我四处找工作;售货员、清洁工、包装工……我都做过,一天十几个钟,只够省吃俭用,支不敷出,捱到他们出来工作。女儿嫁人,生了孩子,照顾家庭,没有工作,哪有钱给我。儿子也是工薪家庭,娶了媳妇,媳妇生了孩子没工作,又要付房贷款,生活拮据也没钱给。我只能自己靠自己啰,反正闲着没事,我也不会唱歌跳舞,也不会打麻将,闲着没事更容易胡思乱想,倒不如自己挣点吃的。”惠婆似乎很洒脱,很看得开。

“那你可申请政府综援,不必这么辛苦。”

“政府那一点钱也不够,有时也想帮一帮儿女,沒办法,自己生出来的。”惠婆垂下眼睑,有些黯然。

有一天,就在这条人行道上,出现了另一个阿婆,也有七八十岁人了,早上上班时间和中午吃饭时间就出现在哪里讨乞。站在人行道最窄处,只有一米来宽地方,摊大个手板,口里念念有词,“给个钱!给个钱!......”想避也避不了,想闪也闪不开,看着她年纪大,很多人都给钱。

“这么少?”这阿婆挺挑剔的,那望人的眼神似乎是人家欠她钱似的,每天都站在人来人往的颈樽要道,以后人家经过再也不给了,见到她避之不及。

一段时间后,又挡住惠婆的车子,惠婆忍不住一肚子火,不客气跟她吵了起来,;“你好似拦路抢劫,连我们辛苦掙钱的路都给挡了,你算什么东西,老了就可以站在这里收钱吗!”

“这地方又不是你的,我要站哪里是我的事。”那阿婆似乎也很强势。

“行开点,我卑视你!”惠婆忿怒的,理直气壮地说。

一段时间后,那阿婆再没在哪里出现了,

“我还不跟她一样老,如果我也每天站在那里岂不轻松许多,老了,得有点尊严,我靠自己能力挣的,我很安乐。就是老了,也别太影响人家,政府帮得了就帮,帮不了还得自己来。”惠婆坐在路旁的花槽边,一边端着饭盒,用塑料汤匙向所剩无几牙齿的口里送饭,一边和同行说。

有一个夏天,天气突变,忽的乌云密布,惠婆拖着一个纸箱,里面又装了些纸皮,她得赶紧把这拖到自己的收集点,只见她用一支即食丢弃的竹筷“啪”一声,熟练的在纸箱上打了一个洞,用一条绳子穿上,套在自己的肩上,低着头,拉着就走。

路上刮起一阵大风,人行道上的木棉树木棉成熟落得满地,风忽的搅起,棉絮如飞雪,纷纷扬扬,惠婆眯着眼睛,低头拉着纸箱,雨霹哩啪啦的如箭般落下。

这时她身后风一样的跑来一群没带伞的人,他们没礼貌的,似乎理所当然的,顺手牵羊的拿走惠婆纸箱上的纸皮,挡住自己头,就急匆匆地跑了,惠婆那佝偻赢弱的身体在雨中怔住了,她没有责骂,只是瞪大眼睛,下巴合不拢的望着远去的那般人,虽然他们抢走了她的午餐,但她也觉得;他们也是事出有因,突然遇上大雨,没办法,就送给他们,虽然这些纸皮捡了一早上,午餐再另想办法。惠婆这些年也很看得开;在这世上,谁人都有可能随时遇上意想不到的事,能帮就帮吧。

年纪越来越大,走路越走越慢,她捡到的纸皮也越来越少,在过马路红绿灯时,绿灯转红灯她都还没法走完。

这是車辆风驰电掣的马路,那集中精神,踩尽油门,一路狂奔的司机,到了这路口,看到惠婆过马路,所有人的冲劲和狂野全部收敛了,他们知道;这过马路的是一个长者,一个不轻易倒下的勇士,一个向命运和死神挑战的强者。他们把车全部停下,都不敢用喇叭呜响,用尊重和敬佩的眼神从車上行注目礼,象似自己正在接受一种生命倫理的检阅,直等到惠婆缓缓的、信步闲庭般的走上人行道才敢开车。

过了马路后,惠婆一手扶着墙,一手推着車,缓缓趔趄而行,本来只要十五分钟的路程,她至少走了四十分钟,有时总要停下歇歇。

最后一次人们见到她,也是骤雨初歇,路边的树木不时还有雨水落下,惠婆未等雨全停,头上随意的,滑稽的套着个红色塑料袋,一手扶着花槽,在人行道上搜索着花草丛中是否有人丢下了铝罐,虽然脚已不听使唤,但眼睛仍是鹰一样的锐利。一阵阵的风吹来,她仍倔强的移动她的脚步,穿着的宽松黑裤,似风中的旗帜,猎猎作响,她似一个与不幸命运搏斗的勇士,一直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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