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小组下乡几个月,大家都疲倦了。我们跟着胖子崔老师,就有点放任自流。
同学们都不会干农活,尽帮倒忙。插秧把根都撅断了,没几天禾苗一片片枯黄,还得补栽。田间除草,稗禾不分。和农民一起去割稻,不小心就割到手指头。割下稻谷扎成一捆捆用扁担从田里挑回村里,稻穗都熟透了,一摔一碰,谷粒就哗哗脱落下来。生产队长要求我们挑稻谷中途不能放担停歇,要一肩挑回打谷场,以免稻谷洒在路上。我们挑的稻谷很小一捆,只及农民的三分之一,刚上肩觉得挺轻。老农告诫:远路无轻担。果然,走走就不行了。以前都没挑过担子,窄溜溜的肩膀不堪重负,压得疼痛难耐。又不敢放担停下来,咬着牙歪歪斜斜往回走。有时实在坚持不住看看前后没人偷偷放下担歇一歇。再挑起担,地上洒一片黄灿灿谷粒。生产队长瞧见,冲我们一通训斥,不再要我们下田做事。
没有活干,写作小组同学变得游手好闲,一个个东游西逛,钻山沟,爬山梁,和村里知青混在一起打成一片。这时间,我结识了元星。
元星是同来相一起下乡插队的老知青。他是个身材中等青年,样子稍瘦了些,却匀称结实,山里的风日把他晒得皮肤黝黑。他同来相那些知青不同,那些老知青只有他每天同农民一起出工。他不喝酒不抽烟,不和来相他们一起打架胡闹,干偷鸡摸狗的勾当。他有一个爱好,对天文特别有兴趣。每天夜里都到野外观测天文星座,已经坚持了好几年。他对星象都入了迷,无论走到哪里,到了夜晚,只要有星星出来,他都不忘观察。有一天夜里,他从外面回村,走在田间小路上。漫天的星星清晰明亮,他边走边望着天空。只顾抬头看星,不低头看路,脚下踏空,掉进水渠里,落得浑身湿淋淋爬起来。他对我说,从小就爱好天文,向往了解那谜一样的星空,看了许多有关天文学的书。我对他执着的志向十分钦佩。
在乡下寂寞的日子,我常到元星那简陋的小土屋去,从他那里借书看。元星有一只大木箱,里面装满了书,最多是关于天文的书,有一些历史、数学、物理教科书。还有占卜、星象、节气农谚等书,五花八门。我问他哪里弄这么多书。他说有些是下乡带来的,有些是在农村收集的。我每次从他那里借书,他都再三叮嘱看完一定还给他。还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我笑着答应他。
看了元星的关于天文知识的书我才知道,太阳原来是个大火球。它的颜色是桔黄色的。如果太阳颜色变红了,那么,地球上就会是冰天雪地。我们就是有北极熊的毛皮也耐不住严寒。如果太阳的颜色变成白色的,那么,地球上就会是一片焦土。一切生命都不存在了,我们的灵魂只能是一缕缕青烟在太空飘荡,无所寄托。太阳的光芒普照万物,带来一切生机。我很为我们人类捏一把汗,庆幸太阳是美丽的桔黄色。
元星有一个自制的望远镜,是用几片玻璃放大镜组成,装在一长竹筒子里。那竹筒经过他加工改造,笔直的,里面竹节全打通,外面磨光,还挺漂亮的。架在自己的小土屋顶。他的小屋建在村边一土丘上,屋顶没有瓦,用黄泥抹平。一架木梯靠在墙上,不刮风不下雨他就爬上屋顶。晴朗的天上出满星星,拿着望远镜对着天空一看几个小时。
有一天,元星用那土制望远镜观察到一颗以前从没见过的新星,而后一连三天都观察到它,认为这是一颗尚未被人发现的超新星。他很激动,第二天跑了几十里路到公社邮局给中国紫金山天文台寄了一封信,报告这一重大发现,并画了一张星位图。回来后,他就等啊等。谁知过了一个月,他在生产队的一张旧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国外某天文台发现一颗新的超新星,并给予命名。这正是他发现的那颗新星。外国天文台比他还晚三天发现。他很懊丧,对我说:“这颗星本来是我先发现的,却给别人占了先,我们这山沟沟里信息传递太慢了。”那颗新星被以国外发现者的名字命名。我叹道:“嘿,真可惜,本来这颗星以你的名字命名,那多好。”
一个多月后,天文台给元星的回信才姗姗而来。那些专家肯定了他的观察成果,但是认为未向外界正式公布,所以这颗星只能算别人的了。专家们也觉得遗憾,称赞他的星位图画得很好,同天文台的图没有什么差距。希望他继续努力保持联系。元星收到这封信,很受鼓舞,观察星座更勤了。并根据多年的观测研究结果,写了几篇论文给天文台办的刊物寄去。有一篇论文在刊上发表,受到许多专家的好评。专家们说,如果元星能继续深造到大学里学习将来会有很大前途。专家们想把元星招到天文台去。去年有一个上大学的指标下到公社,生产队推荐了元星。他兴高采烈填了表,交上去。谁知等了许多天没有音讯。他跑到公社去问,却原来那个上大学的名额已被别的一个知青挤掉了。据说那个知青为了能把元星拉下,不择手段,诬告他不安心务农,看封资修的黑书,发表上山下乡不满的言论。其实这话不是元星讲的,是来相说的,硬栽到元星头上。
元星很愤怒,去到公社找领导评理。虽然调查证实他没有说知青上山下乡的言论,但为时已晚,那位知青已经回城走了。提起这件事,元星愤愤不平地对我说:本来上不上大学他也无所谓,过去几次上大学的机会他都让给别的知青。但是这一次是他特别喜爱的天文专业。那耍阴谋诡计的家伙能干什么,连太阳系九大行星搬了半天手指头也讲不出来,眼睛视力只有零点二,半个瞎子怎么观测星座,望远镜送给他只能当擀面杖吹火筒。元星幽幽地说:他是多么想能去多读点书,深造一下,待在这山沟沟里是很难有大发展的。四周山连山,视野被遮挡,交通信息也不方便,前途渺茫。说到这,元星低下头。
我听了元星的感叹,心情也沉重起来,大有惺惺惜惺惺的意思。
当天空的云朵遮住了星星,元星坐在土屋前,拉起自制的二胡。二胡是用一截竹筒,蒙上张干蛇皮,一只长长的木杆,上面两只调弦的把手。二胡很粗糙,音色却不错。我对音乐一点儿也不懂,只记得在踢雀儿刘那听过的《二泉映月》极好听。我问元星,会拉《二泉映月》吧?他说会一点,拉得不好。应我的要求,他拉起来。我静静地听,望着他微微摇动的身子。那很久没有听到的熟悉的音乐,又回响在我的耳边,勾起我思念亲人的愁绪。
同元星在一起,我的视野开阔了许多,学到了一些自然知识,了解了太阳月亮星星以及我们人类所赖以生存的地球在宇宙间的位置。浩浩宇宙,无穷无尽,我们的知识实在是太少了。有一天我问元星:“太空里有没有外星人,你见过飞蝶吗?”
元星说:“我没见过飞蝶。太空里也可能会有外星人,因为在无数亿个星球上一定还有星球具备创造生命的条件,也许那里的生命会以另外的形态出现。”
由于元星的影响,我开始热衷于天文,观察起星象。我爬上元星小土屋,视野豁然开朗起来。山村阒无声息,环绕村庄的是闪亮蜿蜒的河流,四周是黝黑寂静的群山。接过那土制望远镜,我去眺望那浩瀚的星空,那神秘的宇宙。茫茫夜空布满了繁星。大的亮灿灿,闪烁夺目,小的静幽幽白光一点。大大小小的星星铺满了天空。群星围绕的银河仿佛一条宽阔的白色丝带,将恢宏的宇宙拦腰一系;又像一位仙女飘飘的纱巾在无垠的天穹伸展荡漾开。我仰起着脸,将一双眼使劲贴在望远镜上。星空在向我靠近。我好似乘坐在一只大船上,在银河里漂流,手拿望远镜,遨游太空。我飘飘然,脱离了地球的引力,向浩瀚星空飞升。这时,我会忘却了一切,那白日的忧愁烦恼烟消云散。
元星告诉我,天文学家说宇宙是二百亿年前一次大爆炸形成的。宇宙也有终结。从地心说到日心说,到现在的大爆炸理论,人们在不停地探索寻找宇宙的秘密。我感慨赞叹。不过,我更喜爱也宁愿相信我们祖先流传下来的关于星空的美丽传说。
我充满敬畏与感激的心情观察太阳和月亮,从黄道和白道看它们横空的轨迹。我披霜载露,遥望东方的启明星,心中的希望与启明星俱升。我怀着无限美好的心愿与幻想看那西天的长庚星在晚霞中明明灭灭,这心愿与幻想在我的梦中实现。晴朗无云的夜,风清人静的夜,灿烂星空向我敞开胸怀,拥抱住我。我追随古代我们祖先的目光,将我的视野融进他们的智慧和想象。从灿烂星空,熠熠繁星,我看到:东方苍龙,昂首摆尾,跃跃腾飞;北方玄武,匍卧草莽,狡黠窥伺;西方白虎,张牙舞爪,咆哮山林;南方朱雀,翩翩翔姿,轻舞天河池畔。在天市垣,我仿佛看到一派太平盛世繁华景象。太徽垣,将相环列,执法森严。紫徽垣,这星空主宰的居住地,笼罩着帝王之气,北斗七星围绕着灿烂的北极星。紧挨的文昌星,在耀眼的群星中,并不显赫,在众多贵族豪门中,文昌星太黯淡了,它本应有更显要的位置。许久许久,我从那浩瀚的星空神游回来。呵,迢迢银河,璀璨群星,在人类童年的神话中,天空也同人间一样,有着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在我们的童年,哪一个孩子没有听过妈妈讲那牛郎织女嫦娥奔月的故事,哪一个孩子没有在仲夏夜仰头望着星空,掰着手指头数着一颗颗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