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念母.悲伤
午后薰衣草
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
这种悲哀无法向人解释,
即使解释人家也不会理解。
它永远一成不变,
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积在心底。
——村上春树
繁华落地成霜,入夜渐微凉。
听说明天母亲节,您的卫儿还在尘世苟且,可是 母亲,您却魂系何方。您在那个没有疾病的天堂,过得好不好?
时时萦绕在梦中的,是流长老街街角老家门口那一棵核桃树。和坐在核桃树下乘凉的母亲!
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过我,那树已经活了多少年。只是,每次提起它,老一辈邻居家的伯伯叔叔们都会半是感慨半是感叹:这树啊,当年靠着这核桃,闹饥荒不知救活了多少人的命呢。
再回想坐在树下的老母亲,没有她,我们兄弟姐妹四个一个都不存在,特别是命运多舛的我。是上苍不经意间从手指缝里掉下来的,被母亲拾起,当成宝贝般的养着。
闲着无聊时,我会和母亲端张凳子,坐在大树下。我看那老树,巨大的树干一点点在天空肆意地伸展,围成一把绿色的伞。浓密墨绿的叶子覆盖在枝干上,层层叠叠的,露出了些许细碎的阳光。树干上,大大小小的黑色疙瘩,如同岁月的烙印,印在老树身上,好似在记录这条街的过往。四通八达的根须,如同一只只有力的手掌一样紧紧地抓住泥土。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小虫,也在树干上安了家。
回头看母亲满是皱纹的脸,她又何尝不是给我们遮风挡雨的大树。我们也何尝不是那寄生在树上的小虫?
这树有多老了,几十岁,几百岁,还是……几千岁?我不知道,也不知如何计算。只是,我隐约地坚信,这树是不会死的——因为,它已经成了一个地标,指引着游子归家。
就像我从来没有想过母亲有一天会离开我们,而且走得那么急,那么快。
更没有想到,经年,我也会漂泊异乡,指引我回乡的居然是那一个坟茔。
夏日的一个雨后,我靠在树干上,一边乘凉,一边听着当下流行的新曲。这时,一片叶在我面前打着旋地飞舞,下落。我接住,把它轻轻地捧在手上,细细地擦去如霜一样沾在它身上的灰尘。忽然,我耳边响起了一声沉重的叹息。我抬头,惊讶地看着面前脸色灰白的母亲。不知道她为何叹气,我们一家子不是很幸福吗。
岁月不是已经在她心底形成了一副完美的面具,有什么事会使母亲发出如此长长的叹息?我木然地看着不发一言的她。
也许,是我听错了吧,也许,是这棵老树吧?我一边把树叶夹在本子里,一边暗自揣测。
有一天夜里,一声声电锯的嘶吼打破了夜的静谧,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打开窗,惊讶地发现,电锯如同一把锋利的剑一样,霹跨了老树那挺了不知多久的脊梁。
月光,为这“黑夜的谋杀”平添了几分凄凉。耳边,不时地传来老树痛苦的呻吟和电锯幸灾乐祸地嘶吼。我看着黑色的窗口,终于明白,也许,除了我,没有人能够明白一棵树的悲伤。
正如,母亲在病床上的呻呤,没有人理会,也没有人同情。我们只是一味的向她索取,家里那么多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人认真地问一句,递上一杯热水。而我,当我今天明白了她当时的痛苦,我们却也是阴阳两隔。
清晨的街上。是一场独属于树的葬礼。我看着地上细碎的粉末,想象着,它们到底来自于老树身体的哪一个部位。只是,那被带走了的树干呢?现在在哪?是被一点点打磨成木雕,来供人们欣赏岁月的沧桑?还是被做成柴火,在光与热的触碰中化作灰烬,徒留下对尘世的眷恋?
我看着那一地残败的树叶,心中不禁充满了痛惜。马路上那些匆匆行走的人们却从不曾因为一棵树的消失而作些许停留。
母亲走得很快,时间永远停留在在那个淫雨霏霏的十月一日。
黑漆漆的棺木里,装着她的肉体,装着她的体温,装着她的万般不舍和无奈。随着棺盖合拢,我的灵魂从此也杳无声息。
悲伤、悲恸、心碎、愤怒、无奈……
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日子里,幼小的一匹夫,没有其他宣泄出口,只有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表达这份伤情和心碎。
失眠、噩梦、头疼、恶心、三个月的时间,不成人型。
幸好上苍没有放弃我,派了一个拯救我的人来到我身边。所以到今天我还没有烟飞灰灭。在这个美丽的世界,苟且着,继续苟且着。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在时光的缝隙中,在这个木然的世界,有谁会明白我对“母亲”这一棵大树的悲伤和怀念。
我多年不敢提笔,而每每提笔便悲恸大哭,便一直搁置不能继续,字未落,早已泪如泉。
今天,我平复再平复,压制了内心汹涌的思念,缓缓落笔写下以上的字!
2019.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