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冬季的蔬菜简单得很。
窖藏的土豆和萝卜,切成大块,与鸡同炖,热气腾腾连汁带水盛在盆里,实诚得让人不好意思。白菜一半藏在窖里,另一半藏在缸里——东北人家有腌酸菜的习惯。酸菜炖血肠,血肠即以动物宰杀时的血液灌入肠衣制成,有些还加肉丁。这可以算是一道大菜,但也有人接受不了棕色的血肠,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闭上眼睛吃就是了。血肠软嫩,酸菜解腻,可吃三碗米饭。
酸菜饺子,这大概是东北妈妈们最拿手的食物。我吃过很多次外卖饺子,东北同学看见了,总要说“你点的外卖饺子不正宗,下次我请你吃我妈包的酸菜饺子”。放假回来,同学拎着塑料袋,每个寝室转悠:“来,都来吃饺子”。同学带来的饺子,面皮泛黄,个头也大,一口咬下去,酸菜和肉煮成了一个丸子,馅儿不松散。
叶子菜大概是从外地运来的。菠菜,小白菜,油麦菜,用来涮火锅或做麻辣烫,与别地无异。
简单的几样菜变着花做,吃一个冬天也会腻烦,于是便不难理解长春人对野菜的痴迷。
挖野菜最早在四月份。清明之后,雪虽已经化干净,可河湖都还结着冰,挖野菜的人拎着塑料袋在林间空地上找野菜。这时的野菜应该是去年秋天剩下的——地上的叶早已干枯,地下留了个根。这些野菜熬了一冬天,稀稀拉拉长出几个叶,风沙一吹,灰头土脸,活像个小乞丐。挖野菜的人不嫌弃,连根挖起,去掉枯叶,剩掌心大小一株,也满心欢喜地放到塑料袋里。
挖野菜最热闹的时候要从农历三月开始。几场雨水压住了黄沙,草木钻出头,湖泊还了魂儿。长春的云彩只有三层楼高,大风一吹,头顶过羊群。挖野菜的人带着口罩,阳光太好,还要配一副墨镜,一手提着黑色的大塑料,一手拿着铲子或者小刀——外地人见了,还以为是劫道的。
最常见的野菜大概是蒲公英,本地人叫婆婆丁。婆婆丁要连根挖,其根肥硕多汁,荒年时可做粮食。超市里也有买婆婆丁的,不过只是买叶,并不带根。其次是荠菜,荠菜各地都有,甚至有人专门种植来做蔬菜,但是在长春好像并不如婆婆丁受众多。
大叶芹也是一种常见的野菜,叶子和芹菜差不多,但整株比芹菜矮小,茎比芹菜瘦弱,这大概是它没能像芹菜一样成为常见蔬菜的原因。我老家也有一种类似的野菜,叫野芹菜,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东西,因为现在只有老人才认得了。奶奶割过一回,拿回家与肉末或者豆渣同炒,一家人吃得都很高兴。
这几样菜的吃法也极简单。
几乎所有的野菜都可以蘸酱吃,酱是豆瓣酱酱,黄豆煮熟捣碎,晾晒发酵。东北同学管这个叫大酱,也有叫臭酱的。这也是跟臭豆腐一样的食物,嗜者如蜜,惧者如虎。
当然也可以凉拌,荠菜蒲公英焯水,酱油香油淋过,或者拌豆腐,或者添上一把虾米,吃得满口清香。大叶芹荠菜可以包饺子,也可以裹上鸡蛋过油煎,亦或者煮面条,总之味道都不会差。“甘受和,白受采。”这话用来形容野菜简直再恰当不过了。
今年长春雨水不多,又遇到一场倒春寒,野菜出得晚,总共才见到两三个找野菜的人。正写着文章呢,同学湿漉漉地赶回来,说外面下雨了。我伸个懒腰,打开窗户,外面雨声不小。
看来长春人的菜盘子马上要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