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子弹从他左肩取出来的一瞬,阿鬣竟然叹了口气:“今晚的货……真不值得……”
“闭嘴。”我的情绪并不恶劣,只是地下室弥漫的浓郁让人头脑发昏。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 BLACKDEVIL这款香烟根本不适合他。
无论潜伏地多么隐蔽机巧,一旦点燃,甜腻四溢,方圆半里,无处遁形。
腾出血淋淋的左手,我掐掉他嘴边尚未燃尽的四分之三:“戒了吧,这东西对你来说太危险。”
阿鬣挑了挑眉,极轻地哼了一声,大概是吗啡正在消退,他的脸颊、眼神、嘴角,甚至有些参差不齐的牙齿,都因突破隐忍而微微发颤。
“我知道你鄙夷危险。”清洗着满手的殷红,我故意把水流开到最细:“但你不该鄙夷生命,作为杀手,尤其如此。”
“算了吧,程医生,也没见你对生命有多么尊重。”
地下室忽然黯淡下来,就像从没渗入过阳光一般。
我从口袋里照例掏出两瓶,冷笑着扔向那副同样冷笑的嘴脸:“滚。”
致命的毒剂在空中翻飞不过两秒便被人一把抓住。吸了口气,阿鬣戴上口罩,从躺椅中爬起,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凌厉。
“让我滚?当然可以。”吹着口哨,他一只手拾起洗漱池边的Colt M1911,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住我略显僵硬的肩膀:“只要你肯乖乖吃饭。”
关上灯光,点燃烛火,我呆坐在桌边半晌,直到听见饥饿在讪笑。
机械地操作着手术刀,我从盘中割下一小块,缓缓放入口中。
虽食之无味,却不得不为。
“老男人的心脏,应该很难嚼吧?”
背后,镜中,尚未走远的阿鬣还在戏谑。
不用回头,我完全能够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讥诮贪婪,肆无忌惮。
大概是太累了,我只是心无旁骛地默然进食,没有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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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鬣是在某一天突然出现的。
我忘了具体的时间,只记得那天风不轻云不淡,除了自己差点死掉,没有任何特殊性可言。
至于差点死掉的原因,我倒是记得十分清楚。
“程医生,病人已经没有心跳了……”
十九个小时的负隅顽抗最终以失败告终。
这种挫败感对我而言不算陌生,然而每每击中,都是痛彻心扉。
俱疲不堪地走出手术室,我被人揪住领子抵在墙角。
“你不是H城最好的心脏外科医生么?为什么会让我爸死在里面?”
“对不起,请节哀。”
“你不是救过那么多人吗?为什么不能再救他一个!”
“对不起,他伤得太重。”
“不要找借口!是你害死了我爸!是你,是你杀了他!”
从医十多年,这并不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竭尽全力却被人恨透的滋味。
失去父亲的男人正在悲痛欲绝,然而下一场急救手术已经迫在眉睫。
我擅长与死亡抗争,而不是和生者纠缠:“现在还有病人需要我,请您让一让好么?”
男人的眼睛颓然睁大,哭声戛然而止,拽住衣领的凶狠亦逐渐收敛。
我松了口气:“谢……”
未及下一秒,另一个“谢”字就被挤在深喉动弹不得。
一股寒彻刺骨的冰冷,硬生生地刺入了我的胸腔。
“快来人,快把他拉开!程医生!程医生坚持住!”
“你杀了人,你不配救人!”
耳边传来歇斯底里的声嘶力竭,我恍惚之间垂下头,用手摸了摸插在胸口的手术刀,最先感受到的并非痛楚,而是困惑。
我不配?
我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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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在梦中吧,我见到了一面镜子,在黑漆漆的空房间中伫立,没有光泽,没有色彩,模糊而平静。
待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镜中逐渐显现出一个无比熟悉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