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年味从未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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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煮好了姜水,放在灶台。忙忙碌碌,我哄睡了二娃,夫陪伴完了儿子,我把姜水倒入泡脚盆中。浓浓的姜味随着雾气弥漫在整个家中,有点辛,有点辣,又有一阵香。

我与夫将双脚浸入水中,热水的滚烫和姜的热烈,让冰冷的脚一点点回过阳了。脚上有轻微的灼烧感,似蚂蚁在啃咬,有些酥,有些痒,一切都是刚刚好。

两人面对面,时不时地,我的脚心摩搓夫的脚背,夫的脚趾触碰着我的脚跟。这样的时候,很适合聊天。

快过年了,现在的年味越来越淡,聊下我们小时候怎么过年的吧!“好啊!让我也听听。”儿子凑过来了。

夫叹一口气,讲起了他八十年代过的一个年。

他的青春期物质匮乏,然而开放的潮流轻拂着大地,搅动着一颗颗年轻的心。

街上不知几时起流行运动装,挣脱了那些自家缝制衣服的土气,将青少年的活力展示得淋漓尽致。那些穿着运动装的姑娘小伙子像一阵阵风似的,闪亮着街头,也闪亮了少年的眼睛。

夫有兄弟姐妹八个,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虽然家境贫寒,依然自小受到宠爱。他找到正在菜地忙碌的母亲,撒娇兼撒赖:“姆妈,我想要一套运动服。”“要一百块了吧!”婆婆停顿了一下。“我过年要穿新衣服,再也不想穿哥哥们剩下的衣服了!”男孩在大吼,转身走了。

婆婆望着那个任性的小背影,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气,长叹了一声。

武汉的冬天极冷,白霜覆盖着大地,天蒙蒙亮,呵气成雾,冷风飕飕,不断往人的脖子里钻。

街头巷尾已有几个人来去匆匆,一个伛偻的老人挑着一担青菜,时不时从左肩挪到右肩,从右肩挪到左肩。菜篮里有时是红菜苔、白菜苔、上海青、芹菜、小葱,捆成一扎扎,有时是白白胖胖的萝卜,洗得干干净净的胡萝卜。

占据了好的位置,其他的菜农也陆续挑来一些菜,路边热闹起来。

“多少钱一斤?”不停有人来问。“五分钱,这个一毛钱一斤,打过霜的,很甜!”很快,菜篮子空了,婆婆面露喜色。

一张张小毛票被她捏在手中,沾着土,残留着融化了的霜,软趴趴的。婆婆煞有介事地清点着,掏出一方手帕,细细地包好,塞进最里层的口袋。

一套崭新的运动服在年三十夜递到了少年的面前,他欣赏若狂,不顾天寒地冻赶紧穿上,神气十足冲出家门,后面的叮嘱根本听不见。他走在街头,享受着伙伴们投来的羡慕眼神。

“这衣服你穿了很久吗?”儿子插话。

“是的,我几乎天天都穿上它!”夫停顿一下,“几年后,我去了部队当兵,每月津贴十几块钱。知道钱来之不易,后悔自己当年的任性,我省吃俭用,攒了一百元,过年的时候寄回去。听说,你奶奶都流泪了。”夫的脸上一阵潮红,似乎沉浸在那些时光里。

“我儿时过年印象最深的是吃一碗热腾腾杀猪菜。”我接过话题。

接近过年的那几天,杀猪匠来家了。

依然记得我们还在睡梦中,就听见狗在狂吠,急促的脚步声,高高的说话声,把半夜的冷和黑驱赶得远远。惊醒了躲在窝里瑟瑟发抖的鸟儿,时不时叫唤几声。

父母打开了门,所有的声音移到了猪圈边,猪的低喘声如漩涡在栏中打转,夹杂着猪粪的气息,一股股热浪腾起,又很快消散。猪挣扎着,男人相互鼓劲,扯住了猪的尾巴,揪住猪的耳朵,绑住了猪的腿。

猪在疯狂嘶叫,天上的星星都好奇睁开眼睛,鸟儿扑楞着翅膀,飞了。狗更是兴奋不已,从这头奔去那头,还引来几只野狗远远站在一旁低呜着。

我们彻底被惊醒了,用被子蒙着头,坚决地抵抗着接下来的声音。可声音依然往耳朵里钻,猪的叫声由高亢到尖利,再一点点沉下去,终于没有一丝声响,似乎掉进了深潭,鞭炮炸起,只剩下兴奋的人语响,讨论猪的肥瘦,猪肉的分配。

煤炭炉的火燃得正旺,母亲接过从杀猪匠割下一块里脊肉,切成薄片。火苗舔着锅底,母亲往锅里淋些许油,放上姜片、蒜瓣、腌好的肉片,不断翻炒,再倒些酱油,扔几颗辣椒,加水煮,放些芹菜,起锅。地道的“杀猪菜”已煮好。

香气从厨房溢到卧室,再跑去外屋。母亲先是喊杀猪匠停歇一下,又一个个把我们叫醒。

再冷再困也抵不过那碗热气腾腾的杀猪菜,我们一骨碌爬起来。桌上除了杀猪菜,还有溜猪肝,煮猪红,炖猪蹄,炒猪腰,鸡蛋滚肉汤,好一个全猪宴。这样可以敞开肚子吃肉的机会,全年就杀猪凌晨这一次。

杀猪匠端起酒杯轻呡几口,和父亲,以及过来帮忙绑猪的邻居聊起家长里短,聊一年的收获,聊过年购办的年货。杀猪的紧张,㓥猪的疲惫,全部化在那薄薄的雾气中,浓浓的肉汤汁之中。

杀猪匠没吃几片肉,我们大口吃肉,用肉汁拌饭,把肚子吃得滚圆才罢休。

杀猪匠把多余的猪肉挑走了,挑去集市,人们很快就要找他买肉。此时,天刚亮,星星们含羞隐退了,一如既往的宁静清晨。

剩下的肉该分的分,该腌的腌,该熏的熏,我们等着年的到来。

我们小时才叫“过年”,现在哪来的年味?我与夫同时感慨。

“怎么没年味?难道每年春节回老家不算吗?”儿子纳闷地问,“我还记得那次开车回去,我就六七岁,一路下大雪。”

是的,每年春运时火车高铁一票难求,网络抢票总是慢半拍,托这个那个买票,也会有落空的时候。高速开通后,我们便尝试驾车回去。

当时的导航并不发达,走哪条路还得口口相传,纵然夫是一名老司机,也时不时遇上新问题,走错路。儿子在车上醒了睡,睡了又醒,我的双腿几乎麻木,夫全神贯注从高速下,上国道、省道、县道,再走上泥泞的乡村小道。

到家已是晚上,一桌子的菜,一屋子的人都在等我们。车刚熄火,家人围拢过来,开门的、提行李的、打水洗脸的、盛饭的,寒气被厚实的木门关在外面,火缸里的木炭烧得通红,乡音也被暖得不真实。

那一夜的梦最香甜,忘记我们从哪里归来,似乎从来就没有离开。

中午的年饭吃了,天空飘起了雪,我们要离开一个家,再回另一个家,另一个亲情窝地。

大片雪花在空中飞舞,大地银装素裹,只有高速公路上还有急匆匆飞驰的汽车。车的暖气开关失灵,冷得直哆嗦,挡风玻璃时不时结冰,一次又一次停靠服务站取热水清洗玻璃。

冰天雪地里,我们向前向前,终于赶到年三十时的团年饭。所有的危险被急切抛至身后,只是回想起来,不免后怕。

每年春节,数亿人的大迁徙,曾被BBC拍成记录片。飞机、火车、汽车、甚至摩托,所有的交通工具轮番登场,庞大的年味在神州大地上荡漾。电视新闻不停播报春运新闻,从CCTV到省台、市台,交通状况成了全民所关注。

母亲过来,笑嘻嘻地接过话:“家人相聚就是过年,在哪里,以何种方式都一样!我的年味是团圆。”

我们四处寻找的年味原来一直在,只是用了不同的方式留存在我们不同的记忆中,具体在衣食住行中。年味,说到底是父母刻在孩子心中的爱,时代在变,爱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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