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记忆里的,夏天的味道。
温热的空气,游离的蝉鸣,石板上阳光的碎屑,树荫下嬉戏的童声,巷口扇蒲扇,午睡的猫,冰甜的凉虾,翻腾的云,暴雨后的清凉,一群明媚的少年少女,鲜衣怒马的青春。
那是南方的儿时的夏天。
那时的夏天真正是汗流浃背的粗粝童年,吃下一堆充斥色精的果冻和雪糕,听妈妈说同事家孩子一拖再拖的暑假作业再顺便带夸我几句。和小伙伴一起被粗制滥造的国产电视剧逗得哈哈大笑,跟最要好的同学因为今天跟他讨厌的另一个同学说了话吵得不可开交。
在老家,记忆中有傍晚坐在山顶看的夕阳,有夜里捉的萤火虫,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听祖父讲遥远的故事。如此对夏天的迷思于我并不久远,而那样悠然自得的日子,随着长大很少再出现。
其实当时也并未察觉出,只是后来回想,历久弥新,又有往事无法回首的遗憾,所以更加珍惜。
那样的夏天依旧是值得怀念的,果冻般忽然凝结又忽然倒塌的,颤巍巍的童年的夏天。
合欢木槿,乱蝉高树。
他骑车来接我上学,像在旷野上奔跑,空气的热浪拂过,听见风吹过耳畔的声音,伸出手,把掌心的阳光送出。
那年夏天的风好凉,一场细雨过后天边就挂上了橙色的晚霞,在寂静无人的夜里,我们背对着背数天上的繁星。就连我也忘记了我们坐在一起的初衷是什么,但是时过境迁,在每一个盛夏来临的夜晚,我总是能记得他,手指有一种很特别的柔软。
那个少年时期的夏天,黄昏漫长,感觉日子也被拉长,我们谈天说地不知疲倦。
那年夏天,我胸前抱着一个特大号的背包,趴在火车窗前看流动的盛景。初到陌生的街头,街边的大排档,一口一口喝下冰镇啤酒,仿佛全世界都是我哥们。
那个夏天曾经暴雨如注,雨声入眠,辗转反侧做了很多梦,好像看到了远方的家人,好像看到了他,依稀是温润和尖锐倔强的模样。那条年少时代走过的路,然后他们冲我笑,挥挥手又都跑远了,背影消失在遥远的梦境。
大学的每一个夏天都很快过去了,五颜六色的季节时常一个人收尾。
它属于热闹的恣意,鬓角淌过的大汗淋漓,西瓜啤酒的清凉快意,以及爱的人扑腾着风扇里的热风说得一句温柔的,我爱你。
后来的夏天,给我一种每天都是新的一天的错觉。
工作繁忙,事情再糟,世界再吵,唱唱跳跳昏睡一夜,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我不知道给我这种错觉的究竟是阳光,是温度,还是衣服。好处是,看见任何人任何事都挺释怀的。坏处是,不管发声多糟的事,看一眼也释怀了。
这个城市的夏天不热,有咸咸的海风,听不到蝉鸣。
在一个像春天的夏天,做这个季节该做的事情。吃西瓜,吃雪糕,喝冰汽水,看正午在阳光下的树荫里,跟各自喜欢的人好好谈感情的年轻白领。
门外青苍,白云生出。
只是我的记忆里,总有一个蝉鸣不止的夏天。
学生党的夏天才叫夏天,漫长得让人失去耐性的暑假,蝉声里追偶像剧,空调房里吃西瓜,跟喜欢的男孩子约去图书馆里自修,然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从泳池里爬起,一身漂白粉的味道地回家去,猜今晚大概是吃盐水毛豆。时光拖得跟树荫一样深远。而大人的七八月,只能叫“天很热的那些日子”。——倪一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