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一切:高高的木大门,红色油漆,馒头大的铜钉在门上布阵。门内的过道间里,摆过多少回饭桌,夏天一桌子人在这里吃饭,就图个对流风凉快。
出来过道间,穿过院子,最后是坐北朝南的三间堂屋。堂屋换成了铝合金门窗,包了墙,吊了顶,装修的有点二十一世纪风格了,这是父亲十几年前的杰作。东西厢房空着那么多的房间,那是父亲希望我们姐弟兄妹全都回家时,也各有住处。如此熟悉的家,变得再也回不到以前,再也回不到热闹的昨天。
父亲的离开,彻底抽空了老家的魂魄,我们再也找不到等待我们的明心慧目,再也握不到从里边给我们开门的温热的大手。
院子里的草,从每一个可以钻出来的缝隙长出来,曾经的水泥地面,已经成了沙、灰、土的混合,草的营养基地。枯萎的高秆隔年植株,歪着脑袋立在那里,是从门缝里觑窥外界的动静吗,是在盼望这里的小主们归来吗?新生的绿草夹杂在旧的黄褐旧枝叶里,一院子的亲切,不由泪目。满院子的欢声笑语哪里去了,我们质问着眼前的一片荒寂。
厨房的单扇门,刷着父亲喜欢的苹果绿油漆,由于西照的太阳反复擦拭,已没有了当初的绿油光亮;更何况雨洗风刷的日子久了,绿漆已经发白了破旧了皲裂了。打开厨房门,大锅台、小锅灶、煤气炉都蒙着一层灰尘。这些原封不动地印在大屏幕上的记忆,却丢失了跃动的火焰。
堂屋当门的方桌上,那片整块的桌面瓷砖,承载过多少热菜凉盘火锅馍筐。这张瓷桌面一定记得:父亲坐在朝南的地方,边吃饭边望向大门之外的街道,盼着突然有一个儿女从外边走向院子里来。北墙上的条几和条几两端的中高立柜,都是父亲独自一个榫一个榫地扣上,一面板一面板地刨刮光滑,亲手安插组装完成的。父亲在东北时,自学成半个木匠。给家里打了书橱、被橱、碗柜、还有四把至今还可以使用的小椅子。四把小椅子正好可以用来坐在餐桌旁吃饭用,这可能是父亲最初做木头活时,练手的杰作。父亲有四个孩子,他把四把小椅子做的非常结实,每个孩子都有同样扎实的父爱。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父亲从吉林坐绿皮火车,把椅子的成料背到家里来,回家之后,再把这些来自兴安岭的木框架,组装成品。
父亲用他一双拿过眼科手术刀的手,学习木工师傅的手艺,现在想来,是足够地精细。
到临终前几天,父亲还借了喜叔的一套木匠家活什儿,赶做新的桌凳腿儿。年老的父亲,自己在家,做了很多条长凳和桌子,租赁给别人。
堂屋东间的南窗下,是父亲的大床,大床西头用高的被橱堵着,像个大屏风。北墙挨着中高立柜的桌子上,放着电视。电视桌往东,北墙一溜,是父亲自己做的小衣柜,专门挂父亲随身穿的衣服。东北角是母亲的陪嫁,带着柜腿的那种老式衣柜,像个大的木头箱子,完好无损,刷过新的油漆。这都是父亲亲手设计的家具摆放格局,我们一直保持原样不动。每次回家,还有父亲犹在的错觉,我们以此纪念亲人,也宽慰自己。
堂屋的西间,是父亲的客厅。靠西墙中间,放着三座的大联邦椅,椅子前边一条长矮的茶几。南墙窗下两把单座的联邦椅之间,放着一个小方几,方几正好在窗下。西南屋角也是一个小方几,恰好补充了两面墙边椅子的空阙。和南窗相对,倚着北墙是菜橱和冰箱,菜橱西边横放着备用的长茶几,人多时,把它拉出来,和长联邦椅前的那条长茶几并排,拼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大方桌。这些都是父亲在母亲过世后,用心操办的新家具,他孤独的晚年,时刻盼望人多和团聚。
四面盖满房子的院落,如今成了一个空壳。这个曾经把我们罩在里边的家,给了我们安全和健康,给了我们成长和发展,给了我们所有的爱和支持。现在,我们还能为家做些什么呢?天堂里的父母把他们世间的所有,都给了我们,我们连尽孝的机会都被没收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凄凉如此!
弟弟把满院的杂草清理干净,把室内的灰尘扫除干净,把院子内外归拢整洁,以后再回老家,可能不会再因口罩,隔两三个年头了。
可是,这里会因地处煤矿塌陷区,要搬离的。新的住处已经打好地基了。